大年三十,语花楼里格外清冷,除了几个扫地煮饭的婆子老妈之外,姑娘们都不在了。
并非回家省亲,而是上唐鬼山寨里热闹去了。
若是旁人的话,自然是请不动整座语花楼里的姑娘,但唯独唐鬼是个例外,用老妈子的话来讲,“唐鬼若是高兴,整个千古镇都是他的。”
此言虽大,但的确不虚。
唐鬼山寨并非唐鬼所建,老寨子建在顶峰下的山坳里,以前的当家人是被唐鬼给赶走的,唐鬼说他作恶多端,可又嫌他恶得不够彻底。
人嘛,既然决定了要做恶人,何不恶得彻底通透?
自唐鬼占据山寨后,山寨日益壮大,土匪越来越多,加盖的山楼沿着山势走向层迭而起,看似无心搭建,但远远看去,却又有种仙隐楼阁恣意放纵的意味。
下午的时候,山寨中的山匪已经喝了一通,唐鬼喝醉了,躺在个女人的腿上睡了一觉,而后嫌弃那女人太瘦,骨头硌得他头疼,干脆就爬起来继续饮宴,整个阎罗殿被灯火照得通明,犹如白昼,到了傍晚时分,唐鬼亲自到宅子里放响了一长串鞭炮。
举着火把将那鞭炮点燃之后,唐鬼第一个跳脚跑远了,装模作样地躲在盲丞背后,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抓着盲丞的肩膀道:“哎呀,这放炮的架势还是挺吓人的,只可惜你盲丞看不到!”
唐鬼的话刚说了一半儿,鞭炮声已经响起,盲丞没听清楚后半句,嚷嚷着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唐鬼在盲丞的耳边尖声大叫道:“你要不要感受一下鞭炮?”
“什么?干收几个红包?”
“对!要不要?”
“要!”
两人在鞭炮声中吼着,盲丞没听明白唐鬼真正的意思,也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坏笑,只觉得背后的唐鬼将他狠狠推出去一把,盲丞脚下踉跄,只觉得身子直奔那炮声最响亮的地方便去了!
山匪们有的站在山墙上,有的站在碉楼上,还有的就凑在鞭炮旁不远处,所有人都看到盲丞好像飞蛾扑火般,张开臂膀向那鞭炮扑了个满怀,顿时笑声迭起。
盲丞心中慌乱,可越是着急就越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即将炸完的鞭炮旁,好似小丑般不停跳脚,吓得连声大叫。
“唐鬼!”鞭炮声停下的瞬间,盲丞的脑门儿上连汗珠都掉了下来,“我要日你的大爷!”
唐鬼一阵大笑声很快盖住了盲丞的声音,他装作好心地凑上前去,拉着盲丞的手道:“我想你眼睛看不到,问你要不要感受下鞭炮,明明是一片好心,你瞧瞧,居然还要怪罪我,这大过年的,真是让老子心中好生难安啊!”
“放你二大爷的屁!”斯文儒雅如盲丞一般,也忍不住跳脚大骂,直到唐鬼将个红包塞进他怀里,这厮抓着红包摸到里面沉甸甸的银元,才终于停下了叫骂,但心中的怒气仍旧未消。
山寨里庆贺辞旧迎新向来都是热闹的,山匪们喝酒划拳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头,今年又有语花楼的姑娘助兴,那些山匪们的叫骂声和姑娘娇滴滴唱曲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好一片喧阗之景。
而唐鬼就坐在那堆兽皮之中,懒洋洋地斜躺着,望着闹成一团的山匪们,嘴角挂着笑,有姑娘端着酒杯送到嘴边,他便喝上一口,有什么瓜果桃梨送到面前,他也不说话只管吃,山匪们望着唐鬼,时不时有人来敬酒,说的都是糙话,意思是拜对了山头,跟着唐鬼才有这样的好日过。
人人都高兴,但是这些人都没看出唐鬼的心事,却偏偏是盲丞这瞎子,眼看不到,心里却有所察觉。
盲丞不喝酒也不划拳,小心翼翼向唐鬼那边走去,几次撞上山匪们划拳的拳头,被打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在老鸨子的搀扶下来到了唐鬼身边,拽着熟悉的虎皮,凑到唐鬼身边坐下。
有姑娘正将一颗剥好的荔枝送到唐鬼嘴边,唐鬼没吃,顺势摸过来,塞进了盲丞嘴里,对着他笑眯眯道:“怎么?我的师爷,消气了?”
盲丞梗着脖子不看唐鬼,哼了一声道:“和你这等小人,没什么好生气的。”
“哦,那是觉得我这儿的姑娘不够漂亮,你亲自来给我倒酒?”
“我是师爷,不是花女儿!”
唐鬼拿盲丞寻开心,盲丞被揶揄了两句,干脆不答腔,身子坐得板板直,好似块木板似的,一扭头道:“我说,今天可是大年三十。”
“废话,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傻子,连今天是大年三十儿都看不出来?要你提醒?”
盲丞鼻孔出气,哼了一声道:“你就不想找我占卜?”
唐鬼噗嗤一声笑了,想起当日曾因为齐孤鸿的事情和他赌气,盲丞那时说过,大年三十的时候,唐鬼千万别求他占卜,没想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占卜?有什么好占的?”唐鬼伸了个懒腰道:“老子这是土匪窝子,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不比城里那些金贵的富商,蹲个茅房都要算算对着哪边才吉利!老子连自己明日有命没命都不知道,不算,不算!”
“你不为自己算,就不为别人算?”盲丞摆弄着自己的手心,摩挲着手心上的纹路,摇摇头道:“别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师爷还能不知道?”
盲丞的话听起来酸溜溜的,可是恰好却摸中了唐鬼的命门下午喝醉酒后,唐鬼做了个奇怪的梦,打从那个梦里醒来,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无意间还在思量,自己这山寨一片歌舞喧天的,自然是喜庆得不能再喜庆,那么,是谁要出事儿了?莫非是齐家?
齐家流年不利,唐鬼早就知道,否则那瞎子阎喜也不会亲自登门齐家,只是,往年不出事儿,偏偏赶着齐孤鸿回来的时候出事儿,唐鬼嘴上说不惦记,但说他真不去想,那是骗鬼的。
正说话间,唐鬼的眼皮又是一阵急切地跳了起来,可望着瞎子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唐鬼冷哼一声道:“不算,老子没什么可挂念的人。”
“那好,不算的话,”盲丞“唰”地起身,拎着长衫的衣角,不慌不忙道:“我就先回去睡了。”
唐鬼眼看着瞎子一路走到门口,盯着他那背影忍不住骂了一声,干脆起身坐在山匪中间喝起酒来,只是不知为何,今天的酒怪怪的,怎么都喝不醉,反倒是压在心里的事儿越来越清醒。
这么一闹便闹到了清晨时分,不知是哪个山匪喊了一声,说外面的天快亮了,唐鬼终于摆手驱散众人,等这阎罗殿里只剩他一人时,躺下正想要睡,右眼皮子却不识趣地猛跳起来。
干他娘,不管!说了不管就是不管!
唐鬼心中和自己这么嘀咕一阵,翻身蒙头大睡,一觉醒来时,正看到盲丞坐在自己身边,明明是个瞎子,此时却弯着腰,一张清秀的脸凑近了唐鬼,好像在凝望着他一般。
“你干嘛?”唐鬼下意识将瞎子推远一些,咒骂一声道:“过来看老子有没有喝死啊?”
“大年初一,劝你别说那个字,”盲丞笑眯眯地望着唐鬼,继而道:“城里打起来了,现在,你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
盲丞话音未落,山脚下的炮声已经传到了唐鬼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