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杳的营帐中,士兵已经送来了早饭,章杳没有胃口,叶景莲吃了两口也放下筷子。
“杳哥,我倒是觉得事情没那么麻烦,你想,你的本领通天,那文戚不过是个小喽啰,是齐家的一条走狗,即便让他呆在这里,充其量只是个看门跑腿的,能惹出什么麻烦?”
章杳不知道如何对叶景莲解释,事实证明,两人之间经历、阅历和眼力不同,便根本无法理解对方思考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沟通,也是对牛弹琴。
“不说这个,”章杳岔开话题,“我让人准备好了车马,明日去业城县。”
章杳只说去,没说是谁去,叶景莲本能地以为章杳要将自己赶走,顿时便急了,腾起身子道:“杳哥,是不是我留在这里让你觉得麻烦了?”
叶景莲在章杳面前举手投足都如个孩子,章杳勉强挤出来个笑容安慰道:“别急,是我和你一起去。年关的时候没能去你家向叶老夫人请安,眼看就是正月十五,我好歹该去一趟的。”
其实只要章杳愿意解释,具体给出什么样的解释,对于叶景莲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是需要知道章杳并不讨厌自己便已足够,听到这话当即放下心来,耸了耸肩膀道:“我家有什么好去的?哪里有这军营里好玩!”
“你出来多日,你母亲和姐姐总会惦念。”
叶景莲撇撇嘴道:“惦念也只是唠叨罢了,再说,叶君霖大概明日就要闭关,去炼那个什么返生蛊了。杳哥,你说这世上,当真有什么长生不老么?”
“返生蛊……”章杳听到这名字后,忍不住呢喃一声,摇摇头,“呵。”
自从蛊术流传至今,时常能听偏门蛊师说起什么特殊的蛊术,什么起死回生,什么刀枪不入,但事实证明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但这返生蛊却不同其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返生蛊当初那是进献宫廷的神秘蛊术,听说皇帝还为此特意将进献返生蛊的那位妃子封为宠妃,此人就是金家的长辈。
不过说起返生蛊的真假呢,反正章杳从未听说过哪个皇帝真的长生不老了。
章杳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为长生不老而执着,毕竟这事情只是听起来便让人感到好笑,他更是没想到叶君霖居然也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看样子叶君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章杳觉得,这对自己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儿。
叶景莲仍在低声嘀咕着关于返生蛊的事情,他是始终不相信叶君霖能炼成什么返生蛊,不过,他是叶家的异类,叶家的大事小情在他看来犹如看一出戏,胜负成败,他是不关心的。
他只关心,他觉得好玩的人是不是仍旧那么好玩。
比如千古镇就很好玩,齐孤鸿也很好玩。
章杳明知道齐孤鸿从齐家逃出去了,但也没有继续追捕齐孤鸿的意思,叶景莲想不通,如果换做是他的话,肯定还是要玩一玩的,就像老猫抓到老鼠之后,自然不会急着去吃,肯定要先逗弄一番才是。
叶景莲想到这里,转过头去望着章杳,章杳的脑袋里都有些什么呢?自己关心的事情他似乎从不关心,那么,他在关心着的是什么?
正当叶景莲这样想着的时候,营帐外已经响起马蹄声,士兵呵斥着令其人下马,叶景莲猜想此人定是文戚,若非是他,也不会不知道章杳军营内的规矩,马是不能进军营的。
自己带来的人还未和章杳碰面就先给自己丢了人,叶景莲有些不满,起身掀起帘子出了营帐,远远就看到文戚失魂落魄地从马上下来,好似个刚入学堂的孩子,对周遭的一切一窍不通,士兵们只是命他下马后,便将他扔在一边置之不理,以至于文戚茫然地看向四周,不知所措。
章杳的队伍刚刚驻扎于千古镇上时,文戚虽然不像其他门徒一样猴急地跑去看热闹,但是从镇子上进出往来,说没关心过,那是骗人的。
可要说走进这军营,还是文戚第一次,站在军营门口的时候,文戚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压迫感,他深切地感觉到了一种感受,在这扇门之后,他的生活将完全改变。
而路就在脚下,是否要前行,是他自己的选择,很多谋划已久的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反倒让他感到畏怯,不敢迈出这一步去。
正当文戚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军营里响起一声呼声,被叶景莲那陌生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文戚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夜色已经暗下来了,章杳队伍中的士兵们正准备吃过睡醒后的第一顿饭就去操练,此时人人端着饭碗,目光齐刷刷地如同盯着异类一般看向文戚。
叶景莲大摇大摆自人群中穿过,对着文戚颐指气使道:“来了怎么不进来?还要我出来领你不是?杳……章司令都等急了!”
过了多年之后,文戚终是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被叶景莲带到了章杳面前,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章杳,第一面是在齐家,文戚这几日虽然一直在想着跟随章杳的事情,可当他见到章杳时,之前见面的场景重叠在眼前,让文戚不由得想起上次见到章杳时,自己还是齐家的人。
章杳,会如何看待自己?
正当文戚这样想着的时候,章杳已经开口。
“你来我这里,想做些什么?”
想做什么?文戚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未来一片渺茫,心中虽有想法,但他不敢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提出要求的资格。
章杳是简单干脆的人,没有和文戚攀谈的兴致,文戚来这里的前因后果章杳早已了解,此时他歪着头打量着文戚,目光锥子般锐利,直奔文戚心底。
这年轻人看起来斯文儒雅,若不是自己面前的几张纸,章杳很难将他与背叛家族蛊门的叛徒联系在一起。
心有宏图之人,并有大欲,欲强者,必自危且危其左右。
见文戚半晌不说话,叶景莲便擅自替文戚做主道:“杳哥,他初来乍到,能做什么?安排他和新兵一起操练便是了。”
章杳没回应,而是一直凝望着文戚,在叶景莲说过这话之后,章杳发现文戚的肩膀便垮下去了半截。
是心凉了吧。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费劲千辛万苦,连忠义德行一并摒弃后,换来的结果却是在章杳麾下当个打杂的小兵。
没了底气后,文戚站着的姿势都松松垮垮的,看得章杳也别扭,他对着文戚招了招手,指着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我且问你,”章杳沉声道:“齐家,当真是没有活口了?”
文戚抿着嘴唇,略有思索道:“回司令,文戚乃是在齐家灭门的前一日便听从齐家族长授意离家了,至于齐家灭门的事情,文戚也只是自叶少爷口中得知。”
文戚还记得自己当初刚听到这一消息时的心情,有惊恐,惊自己命大,只差一步便差点做了齐家的陪葬品,但再往深一层想,又有感激,感齐秉医已知天命,赶在灾祸来临之前将他们派遣出去,感激过后,不免又为齐秉医感到可悲,悲他在齐家权柄通天叱咤数十年,却连自己和族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只是在这些情绪都沉淀下去之后,文戚必须要想到自己,齐家如何,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但他是个大活人,要衣食住行,要考虑前程,要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为自己求安身立命之本。
“好,”章杳阅人无数,察言观色早已算不上本事,他知道文戚没有撒谎,“那,齐孤鸿也当真是不通蛊术?”
“没错。”这个问题文戚回答得信誓旦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至少在他知道的,齐孤鸿的确不会,这也是他对齐家再无念想的原因。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
章杳这话只说到一半,脸上的表情却有所变化,起初是紧皱的眉宇抖了抖,而后,嘴角抽搐,那张英气十足的脸,突然扭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