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也看着她。
她丝毫没有忽略他的眼神——事实上，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从第一面起，始终如一——无论她是美丽还是丑陋，好像在他眼中，都是一具没有任何区别的皮囊。
这一点，倒并非出于虚伪。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的大神，目光早已具有穿透性，哪怕看一只鬼和一个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纵然是鬼，也有好看点的鬼，和丑一点的鬼。
凫风初蕾干脆去掉了自己的帽子，因为，这个天气，这个温度，佩戴帽子纯粹是画蛇添足。
她只是将丹药的盒子啪的一声关上，“天尊，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疑惑：“你想去哪里？”
她满不在乎：“我呆在这里太闷了，如果天尊许可的话，我想到处去看看。”
他点点头。
她随口道：“鱼凫国有派人前来吗？”
他稍一迟疑，还是道：“卢相和鳖灵率领商队前来，并送来大批上等蜀锦……”
他很委婉，只说是随着商队前来。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心知肚明。
卢相亲自前来，那就是受封“鱼凫侯”而来。
她很是欣慰，鳖灵和卢相果然完全听从了自己的命令。
“初蕾，你不必多心……”
她肃然：“从此，这世界上已经没有鱼凫王了，卢相已经成为鱼凫侯，天尊放心，我渴望回到金沙王城，绝不是为了东山再起，只是终究想魂归故土。回去后，我只会安安稳稳做一个百姓，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
既然已经彻底输了，就不如痛痛快快做个了结。
明明是输家，却哭哭啼啼，那就真的没有意思了。
这世界从来都只相信拳头，而非眼泪。
从来没有任何人凭借哭泣就能得到天下。
一念至此，心中反而十分坦然，甚至如释重负，自言自语道：“自登基以来，我这个鱼凫王一直战战兢兢，外患不停，如今，总算好了。呵，某一次我和姒启路过秦岭，见到一个老农。姒启问他，现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是不是很感激英明神武的大禹王？天尊，你知道老农怎么回答吗？”
“老农怎么回答？”
“老农说，自己祖祖辈辈就耕种这片土地。早在尧舜禹出现之前，这土地就存在了。纵尧舜禹去世之后，这土地还是存在。他们自耕种上天之地，和君王有何关系？凭什么要感谢君王？”
白衣天尊，若有所思。
“早前，我把自己看得很重要。总以为没有了我，鱼凫国就完蛋了。可是，事实证明，有没有我，真的不重要。我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鱼凫人民都照样耕种，金沙王城照样存在，至于是我鱼凫王还是卢相这个鱼凫侯，真的一点也不重要。相反，我反而放下了肩上重担，再也不必为了一个国家而奔走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现在，王冠没了，重量也没了。
多好。
她看着自己皮包骨头的双手，这双手，别说佩戴王冠了，连拿起王冠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算再有非分之想，也无济于事了。
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国王是一个残疾人。
他只是静静听着，一直都很沉默，不知道是不愿意开口，还是别的原因。
她也不讲话了，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终于，他缓缓地：“初蕾……”
她笑起来，对他微微鞠躬：“天尊请回吧，以后不用再来看我了。万神大会在即，天尊那么繁忙，能让我这个废人复活，我已经是感激涕零了。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报答不了天尊，反而还占用天尊宝贵的时间，这就太不像话了。放心吧，等我回了金沙王城，我一定专门设立祭台，天天早晚三炷香，感谢天尊的救命之恩……”
白衣天尊：“……”
连续好几天，小院的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就连窗户也牢牢紧闭。甚至连仙鹤送去的新鲜瓜果，也往往原样放在门口，然后，又原样被收走。
凫风初蕾在睡觉。
她能站起来之后，在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到处行走，可走了几天，索然无味，连小溪边也不愿意去了，干脆整日躺在床上睡大觉。
也很少感到饥饿，更别说口渴了。
那些大神们送来的灵丹妙药被她当饭一样吃，可是，吃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只是，浑身上下的疼痛已经慢慢消失了，脸上大片大片红色新肉生长的痕迹也开始慢慢淡化。
她的容貌当然并未恢复，但是，也不至于那么恐怖了。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关心。
某一个黄昏，她坐起来，打开一个丹药的匣子。
通过这些丹药，她已经无形中认识了许多大神，也知道有哪些大神前来参加盛会——因为，每一份匣子上都有不同大神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