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罕没有抬头,也不看任何人,声音平静得像已经等不及要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老臣罪该万死,无话可说。”
“呵呵!”蒙合声音很幽深,“你在北勐德高望重,何苦来哉?纳木罕——”顿一下,蒙合嘴角微微上扬,极是仁慈地道:“念你对本汗有从龙之功,对北勐也劳苦功高,我给你一个不死的机会。”
纳木罕一动也不动。
他静静地跪在地上,似乎知道蒙合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只轻声道:“大汗不必给老臣机会。老臣没有同伙,亦不曾受人指使。大汗要杀便杀吧!”
呵!
这老家伙。
蒙合挑高嘴角。
冷不丁地,他侧眸望向萧乾。
“苏赫贤弟,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萧乾的身影半掩有灯火的阴影里。
沉吟片刻,他缓缓道:“纳木罕起兵造反,罪有应得。大汗又何须对其仁慈?至于同伙……”慢慢瞄向蒙合,他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笑,牵着那一张不太光洁的脸,形如鬼魅般令人生生发寒。
“丞相已打定主意要一力承担了,又怎肯多说什么?”
蒙合一怔。
愣谁也没有想到,萧乾会直接说出来。
意指纳木罕有同伙,但他不肯说,自然也无证据。
蒙合哈哈一笑,“贤弟说得好。这老东西犟得很,哪怕真的打断他的骨头,也未必能探出一二来。”
“嗯”一声,萧乾不说话。
纳木罕却在这时抬头,看向了他。
一个眼神,一闪而过,似乎带了些什么复杂的情绪。
蒙合目光静静地扫过他,又慢慢看向萧乾依旧冷肃的脸孔,像在思量着什么好玩的事,唇角若有似无的一抬,突地道,“纳木罕犯上作乱,其行可诛!苏赫贤弟,今日本汗承你相救,死里逃生,如今可否再借你之剑,亲斩此贼?!”
借他之剑?
是让萧乾来杀纳木罕?
此言一出,营地里马上安静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萧乾,以及同样吃惊的纳木罕。
纳木罕与阿依古长公主早年间的风流韵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当年,甚至曾经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阿依古的长子苏赫,其实就是纳木罕的亲生儿子。
甚至于有人认为,苏赫早年的病疾,就是因为他们的结合是罪恶的,不被天神祝福的,这才让儿子受到了天神的惩罚——而这,也是当初阿依古能完全相信那顺巫师的话,为让苏赫活命,把他交去阴山抚养的原因。
只不过,这些年来,两个人在朝中位高权重,敢说的人不多。但这不代表,大家都忘记了。
蒙合虽是晚辈,但身为帝王,肯定知道这些逸事。
而今,他要让苏赫亲斩纳木罕,此招不可谓不毒。
纳木罕有些激动起来。
颤抖着嘴唇,他盯着萧乾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萧乾微微眯着眼,迎上他那一双混沌的老眸,慢慢地拔剑,脚步慢慢过去,半点迟疑都没有。
“大汗有令,臣弟何敢不遵?”
营地里,冷寂一片。
无数人都屏紧了呼吸,注视着萧乾的脚。
一步!
两步!
三步!
他离纳木罕越来越近……
终于,他手上锋利的剑尖,指向了纳木罕的脖子。
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地的老人,他淡然道:“前些日子多蒙丞相照顾,为我引进良医治病。苏赫感激不尽,但帝威在前,丞相怎么能这般糊涂,犯下如此大错?你既做了,如此,也只是死有余辜了。”
“呵!”
纳木罕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笑来。
“好。那就此,与王爷别过。愿王爷从此鹏程万里,马纵河山——老臣先行一步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像一个哮喘病人似的只剩喉咙里的沙沙呼噜。除了萧乾,几乎没有人听见最后这几个字。
他在一心求死了!
微怔,萧乾想要收剑,已来不及。
“扑”一声,剑尖入肉。
纳木罕整个身体都扑在了剑上,剑尖刺入脖子,鲜血汩汩而下,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似的,大睁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微微一笑,颤抖着嘴唇,用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听明白的声音,颤抖说:“无论如何,父亲也不能让你背上弑父的恶名……我是自行了断的,与我儿无关……”
“嘶!”
营地里,有战马在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