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见到娘娘,娘娘跪在雪里。当时复尘心想,后宫之中还有如此脱俗之人,即使跪在冰雪之中,依然不卑不亢,清雅流澈。”
我心尖一刺,“复尘……”
胥筠的目光同样不卑不亢,清光流澈:“当时娘娘说,欠复尘一个人情,如若他日我遇上麻烦,必定相助。”
我沉默了一刻,吐出一个字,“是。”
“娘娘当时要救的是一条人命,今日复尘要救的,也是一条人命。”
胥筠一字一声说得钉铮,正如当日薜荔殿外雪地之中,那个玉面轻裘的翩翩公子。
怎么能忘恩推诿,怎么能昧心不顾,怎么能,拒绝这样一个皎若云岚的人?
我闭了闭眼,“好,我答应你。”
他目光终有所动,“娘娘……”
我定定看胥筠一眼,又越过他,望向殿外空庭。“放心,我说到做到。”
……
冬日暮晚来得极快,如一个鬼物,顷刻吞食天边最后一点余光。
我的心头也像住了一头鬼物,从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中抬头,问迢儿:“皇上还没来吗?”
“皇上这时在淑熙宫,小姐别急,过一会儿皇上便来了。”
从不曾这样紧张地等过牧舟,我安慰自己般点点头。
即使牧舟待我真心实意,但他的另一个身份毕竟是皇上,有些话……
将一会儿要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我又命人把蜡烛剪得亮些。
足等了小半时辰,司徒鄞拥着手炉进来。长裘托地,带进冷夜凉风,令我无端想起那日第一眼看见李弈城时,他身上那种魄人千里的霸道。
“等了很久?”司徒鄞脱下外袍,向桌上看了几眼,扬眉道:“这么多好吃的,得知你备了盛筵,在母后那儿都没用什么,只等着尝你的手艺。”
家常话声暖人心窝,我笑了笑:“牧舟之前说喜欢我做的桃花姬,今日便又做了些,余下是迢儿帮着做的,我可不敢独自揽功。”
司徒鄞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怎么这样好兴致?”
“见你近日有些削瘦。”我轻巧答了一句,避开他的视线,“一路风急,先喝点热汤吧。”
“好啊。”
我们相对坐定,司徒鄞随手拈起一块桃花姬,端详很久,轻叹一声:“老人家的眼泪就是难缠,为着银筝的事,我着实宽慰了许久,才肯放我出来。”
我不露声色道:“银筝打小养在母后身边,当成心肝儿一样的疼,舍不得也是难免。”
他笑笑,自顾自吃着糕点。
总觉得他知道我想说什么,这样云淡风轻的作派,反让我不知如何开口。
沉寂半刻,司徒鄞道:“你有话。”
我对上他墨黑的眸子,沉吟着吐声:“关于银筝的事……想同你说一说。”
司徒鄞放下筷箸,脸上阴晴不辨,声音却很轻快:“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归根究底不过一句话——能不能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将意思说了,司徒鄞静默一时,却问:“复尘来过了?”
我一怔,下意识点头。
司徒鄞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站起身来。
“此事已经没有余地,不必多说。过两日,你便着手置办妆奁吧。”
我没他那样好的定力,当即也起身,声中有一分急:“真的一点别的法子也没有了?银筝是个宁折不弯的脾气,她这几天连宫门都没进,不哭不闹,看着便不好,若是——”
“钟了。”司徒鄞打断我的话,眼中露出疲色,“我很累,不想谈这个了。”
我咬着唇,虽不忍他为难,但念及复尘求情时卑微的样子,仍坚持道:“能否再考虑一下,毕竟关系到银筝一生的幸福。”
司徒鄞深吸一口气,“你怎知她嫁给李弈城就不会幸福?李弈城保证,将来他登上帝位,会立银筝为后。听他的意思,是对那小丫头当真动了心思,这有什么不好吗?”
“皇后?”我冷笑,“如果过得不快乐,当上皇后又能如何?”
屋中一寂。
司徒鄞眼中漫起黑潮,一字一句地重复:“如果过得不快乐,当上皇后又能如何。”
他面上的温度可见地变冷,我后知后觉,仓惶退了一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司徒鄞不语。
我蹙眉后悔,原本好好的,怎么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既已说到这个地步,我惟有横下心肠,跪在他面前道:“牧舟,我替银筝求你,放过她吧。”
司徒鄞扯了扯嘴角,手掌渐渐收紧。“连日以来,母后劝我、复尘求我、虽不见银筝,想必她心里也是恨我——如今,你又来逼我?”
愠染的眸子箭一样射来:“你这一跪,究竟是为银筝,还是为复尘?”
我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司徒鄞眉间有余言未了,深沉地俯视我,却是吞吐几口郁气,“不说了。起来。”
我无视伸出的那只手,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皇上有话请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