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妖孽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因为曲建海的缘故,我觉得今天特别累。家里并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叫了声:“老婆!”但没有人回答我,老婆不在家吗?她怎么了?我顿时感到一阵不安,赶紧冲到开关的位置把灯打开。看到老婆定定地坐在我对面时,我才松了一口气,不禁笑道:“老婆,你明明在家,干吗不开灯?都快把我给吓死了。”
我把外套脱掉,走到老婆面前看着她。她的脸非常憔悴,我看着她腿间,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因为半年前的一场车祸,老婆瘫痪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很可怜,车祸之后不仅走动不了,说话也显得有些困难。医生说她脑部受到重创,记忆变得模糊,跟智障儿童差不多。我抚摸了一下她的秀发,弯下腰亲了亲她的脸,然后笑道:“老婆,肚子饿了吧?今天写报告写得晚了一点,我马上给你做饭吃。”我说完正想走进厨房,老婆却拉住了我,她转过脸来一直盯着我看。我愣住了,问道:“怎么了?”
“妹妹回来了……妹妹回来了……”老婆的话说得莫名其妙。
我环视左右,家里并没有什么异样。我妹妹胡小艾三年前就死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除了眼睛之外已经完全腐烂。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无时无刻不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提醒着我帮她找出凶手。胡小艾可以说是妈妈送给我的意外惊喜,妈妈和爸爸离婚之前,居然已经怀上了妹妹。后来妈妈一直带着妹妹生活,但这事我并不知道。后来胡小艾找到我说妈妈患病去世了,死前叮嘱她来找我,让我照顾她,我这才知道她的存在。对于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我感到很无奈,对她也一直没有上心,结果,她出事了。
那件事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我没能把她救回来。刚才老婆突然说小艾回来了,我浑身上下都涌出了寒意。在这个冷清的房子里,我不知道该怎样用我一个人的温暖去抗拒这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的冰凉。我和老婆结婚三年了,但我们一直没有孩子。老婆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哪还敢想孩子的事情?小艾的事情更让我心寒至今,我想我这一辈子算是倒霉到家了。
我摸了摸老婆的脸说:“老婆,你说什么呢?小艾已经死很多年了。”
但老婆显得很恐慌:“妹妹真的回来了……相信我……妹妹回来了……”
“老婆,你别这样。”我有些无话可说,老婆却浑身哆嗦地揪住我不放。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一脸害怕地看着我说:“妹妹回来了……相信我……她真的回来了。”说着说着,泪水就滑落在了她的脸颊。我接过照片,上面果然是妹妹。那年她才迈进大一,却不幸地遇到死神,被人无情杀害了。我不知道这照片老婆是从哪里得来的,但看着小艾一脸天真,我心酸不已,泪水也滚了出来。我很内疚,又很无奈。
“没事了,妹妹她已经走了。”我伸手擦干了老婆脸上的泪珠,然后将照片收进自己的裤兜。自从小艾出事之后,我就再也不想提起这件事了,老婆今天是怎么了?我看着她,她也定定地盯着我,最后我笑了笑说:“我还是去做晚饭吧!老婆,你先看会儿电视。”我说着就去打开了电视,把老婆推到了电视机前,然后便往厨房走去。
以前我忙的时候都是老婆帮着做饭菜,现在已经不像以前了,少了很多欢乐。我每天处理完工作之后都会第一时间赶回家做饭,照顾老婆的一切需要。今晚因为曲建海被送到医院以后一直在抢救,我耽误了很久的时间。做好饭菜之后,老婆吃了一碗饭便开始不停地流泪,我看着她说:“老婆,不要这样。”她呆呆地看着我,口齿不清地说:“我想……做饭……但是我……做不了……我讨厌我自己……”她试过做饭给我,可惜每一次都搞砸了。
“没事了,不哭了,好不好?你再不乖一点我可要丢下你不管了。”我一面说着一面给她夹菜,她哭得更厉害了,声嘶力竭地叫道:“不要……丢下我……”我站起来拍拍她的脑袋说:“别傻了,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来,吃饭吧!”她这才止住哭泣重新还是吃饭。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但是想想,这又有什么呢?我吃完饭,洗完澡,本来打算上床睡觉了,柯小夏却在这时给我来了一个电话。
“还没有睡吗?”我问她,这丫头至于那么拼命吗?
“大叔,你还没睡吧?我跟你说件事,林点点活过来了。”柯小夏在电话里的语气很着急又很奇怪。林点点活过来了?这怎么可能?白安乐都已经证实了她死亡的结果,她怎么可能又活过来了?这不是搞笑吗?我骂道:“柯小夏,你逗我玩吧?”柯小夏用认真而诡异的调子说:“我没逗你,不信你自己来看看,林点点真的活过来了。她告诉我,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一个叫胡黎的人。”她说完之后哈哈地乐得不行,我却出了一身冷汗,说:“柯小夏,我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柯小夏说:“怎么?吓到你了吗?”
“得了,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我不想再聊下去了。
“喂,胡黎,你还真就这么不懂风情啊?”她还想跟我扯。
“什么叫不懂风情?都那么晚了打个电话来吓人算是懂风情吗?”
“真无趣,人家是想你了才给你打电话。再说,今天在那个什么整容中心里,你叫的我那一声’老婆‘,实在令我魂牵梦绕。要不你再叫一声吧,不然我今晚就要失眠了。”她竟然敢向我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我简直快气死了,这种人脸皮怎么就这么厚?我挂掉了电话,关于林点点的案情一点进展都没有,我可没时间跟她开玩笑。再说,她明知道我是有老婆的人,干吗还要搞暧昧?本来就不合拍,她这不是要我天天瞪着她过日子吗?我心里越想越气,却不想挂掉她的电话后,她还是不停地打过来,我只好把手机关机了。这丫头是不是疯了?难怪那么老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心里暗暗想,等明天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第二天早上,柯小夏的电话又匆匆地来了。我本来不想接,但是心里烦躁,又想一次性把这个疯女人的事情解决,否则她就会像恶鬼缠身一样总跟我纠缠不清。我猜她一定是因为昨晚我挂了她电话而生气,所以今早就来找我麻烦。女人总是这么小气吗?真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可要翻脸了。
“林点点活过来了。”当柯小夏跟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立刻气得七窍生烟,还来这个?我骂道:“柯小夏,你是不是欠揍?信不信我去了给你俩耳光?你干吗老缠着我不放?”柯小夏听到我骂她,便叫道:“你不相信我?好,不相信就算了。你个王八蛋还想打我?打女人算男人吗?”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我愣住了。
我到了队里,路过会议室的时候,看见柯小夏正板着脸听着队友的分析和见解。她看到我来了,瞪了我一眼然后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会议室。我问队友:“怎么回事?”队里的小熊告诉我,林点点的尸体不见了。我如同遇到了晴天霹雳,这是在开玩笑吗?柯小夏要跟刑侦大队里的人合伙逗我玩吗?但我看大家的表情都很认真,又不像是假的。我问小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小熊挠挠头说:“听停尸处的保安大哥说,他就打了一会儿的盹,结果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林点点的停尸处只剩下了停尸床。”
我问:“那林点点呢?”
小熊说:“至今下落不明,我们已经分派人手去附近找了,他们还没有消息。”
“怎么会这样?”我不明白,很不明白。
“头儿,说真的,我听人说是林点点活过来自己走了。”小熊低声跟我说。
“谁传的谣言?”我扫视了大家一番,这又跟柯小夏有关吧?
“其实那个保安大哥并没有睡着,他还说是他亲眼看到林点点的尸体从停尸处走出来的,走到外面就消失了。我们的人还在问那个保安大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他和林点点没有半点瓜葛,应该不至于编故事。”小熊说。
“那他到底有没有睡觉?说打盹又睡到了天亮,还见到死者的尸体走动,他不是喝多了就是在做梦。再说了,他怎么能让别人去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把尸体抬走?”我刚说完,身后就有个声音说:“林点点的尸体不是被抬走的,她的的确确是自己走出停尸处的。”
“柯小夏,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我转过头,看到柯小夏正端着一杯茶靠在会议室门框上,优哉游哉地反驳着我的话。她呷了一口茶,咧嘴一笑说:“胡黎,我这怎么算是胡说八道了?你都没去过现场,怎么就知道你自己不是在胡说八道?我可是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停尸处看了,嘿嘿。看过现场之后我断定,保安根本就没有犯糊涂说假话,林点点的的确确是自己走出了停尸处,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停尸处满地都是她的脚印。”
“不可能!”我呆住了,这怎么可能?林点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还能在停尸处走动?然而柯小夏确实是这么说的,她会说谎吗?不会。我看着柯小夏,她也得意扬扬地看着我。
我问道:“那林点点的尸体走到哪里去了?”我怎么觉得这案情有点像丧尸片、鬼故事?我心里很不安,会议室里则是一片哗然。柯小夏说的这些不像是假话,但大家都是唯物主义者,都是无神论者。这时柯小夏笑道:“林点点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她摔倒在停尸处外面百合街的臭水沟里了。”大家自然又是一番议论,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柯小夏端着茶杯走进屋来,到我面前微微一笑说:“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对林点点的尸体动了手脚吧?哈哈,放心吧!我可没时间跟尸体过不去,她的尸体是我们的人刚刚找到的。”
柯小夏话音刚落,一个协警已经来到门口,他跟我们说林点点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我带着大家往外走,看见林点点的尸体正被扛进来。我转眼看着柯小夏,这个女人为什么每一次都比我早一步?我这个大队长的脸都快被丢尽了。林点点的尸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臭水沟的味道,大家忙捂鼻躲开。看来柯小夏说得没错,林点点确实活过来了,她走出了停尸处然后摔在了臭水沟里,这算是二度死亡吗?林点点的样子没有很大的改变,脸还是那么丑陋。柯小夏这时候笑道:“胡黎,你自己瞧瞧吧!我是胡说八道吗?”
“队长,这事真诡异!”小熊走到我身边叹着气说。
“妖孽啊!我们这一次的对手真邪门。”柯小夏一脸坏笑,这个女人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作为荔香市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她好像根本不想融入刑侦大队这个群体里。但她表面上用满不在乎的态度对待大家,暗地里又偷偷地努力调查真相。林点点的死亡,曲建海的昏迷,这两件事一定有着莫大的联系。当然最诡异的是林点点竟然死而复活,这真的让我难以接受。
林点点的尸体没有遭受什么损伤,看来并没有外人移动尸体。要真是有人故意移走尸体试图毁尸灭迹,我们哪儿还有机会把林点点找回来?按照柯小夏的说法,昨晚停尸处里只有林点点自己的脚印,想到这儿,我立刻向白安乐的办公室走去。白安乐正在处理一些化验仪器,看到我出现,他笑了笑说:“为了林点点的事吗?”
“老白,这一次你失误了。”我说。
“你怀疑林点点没有彻底死亡对吗?你认为是二度死亡对吗?胡队长,说实话,这事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你是法医啊!久经沙场的法医,你怎么能弄不清楚呢?”
“如果我跟你说,像我这样的老油条也被欺骗了,你会鄙视我吗?”白安乐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拿出纸巾擦了擦镜片后说。
我说:“你说我会不会鄙视你?”
白安乐呵呵一笑,冲我摊开了手掌,他手心里正躺着一粒白色的药片。我愣了一下说:“安眠药?”白安乐摇摇头:“这不是安眠药,至于是什么药我就不清楚了。我想,林点点会死而复生,出现二度死亡这样的现象,多半和它有关。”
“啊!难道林点点自杀的时候吃的不是安眠药?”我惊讶不已。
“不,她吃的的确是安眠药,只是她吃的那些不全是安眠药。有别的药以假乱真、掩人耳目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白安乐说着,收起了那粒白色小药片。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意味着林点点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吗?不过以她吃安眠药的量而言,凶手完全不需要添加其他的药啊,为什么还要加入这枚不知名的药呢?我问道:“老白,化验结果怎么样?”
“只能说很难。这种鱼目混珠的药片,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林点点没吃完的安眠药里找到两粒。这种药很难化验,第一粒在化验仪器里蒸发了,也没得到任何我需要的答案,所以现在手上这粒药已经是算是唯一了。现在若是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我是绝对不敢再把它放进化验仪器里了,我不想连最后的一线希望都失去。”白安乐说得很严重,我的心都跟着急速跳动起来。凶手哪里来的这种药片?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林点点吃下这种药?总不能只是为了让她二度死亡装神弄鬼吧?我看着白安乐说:“老白,对手很复杂,来路不明,这次你一定要抓住机会了。你说凶手到底想干吗?”
白安乐摇摇头说:“我可不知道,我能帮你做的就是查清楚这粒奇怪药片的来源和作用。”
“看你的了。”我拍了拍白安乐的胸膛说。走出白安乐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柯小夏双手插着裤袋站在门外,好像已经等我很久了。看到我走出来,她眯着眼睛笑道:“昨晚睡得好吗?”我不理她,只顾埋头往会议室走去,她就跟在我后面叫道:“喂!干吗不理人?好像说句话你就会死一样。”
我转头看着她说:“你不要再烦我了,好吗?我昨晚被一个疯女人骚扰了,你说我会睡得好吗?”柯小夏叫道:“疯女人?胡黎,你怎么说话呢?我是诚心诚意地想你了。”见她还想胡扯下去,我伸手抓住她的领子,一把将她按在了墙上狠狠地说:“柯小夏,你再这样,小心我的拳头!”我在她面前挥了挥拳头才把她松开,她好像被我这个举动吓到了,不停地咳嗽,最后说:“胡黎,你能不这么恐怖、不这么暴力吗?”
“行啊!那要看对谁了。”我丝毫没有感到抱歉。
“狗娘养的,哼!”柯小夏爆了一句粗口,绕过我走进了会议室。
“什么人嘛?”我轻声哼了一句,跟着柯小夏进了会议室。邹林邹局长正在会议室里组织大家开关于林点点案情的会议,见我走进来,局长就叫我去分析案情并制定接下来的计划。但面对大家的时候我竟哑口无言,我该说什么?林点点只是普通的自杀身亡,我要陈述些什么?说案子就此结束吗?我看着局长,他正不停地使眼色鼓励我,好像是在说,你不是很能吹牛吗?那你也吹吹林点点的案子吧!可是我挖空心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案子大家都清楚,林点点的死因是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安眠药是她自己的,怪就怪在她的脸在死前被人整成了一张狗脸。不仅如此,她竟然还死而复活,自己走出了停尸处。既然众人皆知,我还有什么必要做那烦琐的案件报告?这个案件和三年前一样吗?我感觉大同小异,却又说不清楚,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胡大队长好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不过,我倒是想说几句。”柯小夏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一本正经地向在座的人说道。我瞥了柯小夏一眼,她说:“林点点并非是自杀而是他杀。按理说,她的确是想自杀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被整成一个丑八怪,这谁能承受得了?所以当她发现自己那漂亮的脸蛋被整成了一张沙皮狗狗脸后,她几乎要发疯了。她想自杀,她觉得没脸活下去,所以她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我想,安眠药应该是凶手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他知道林点点会因承受不住打击而自杀。你们可能不知道吧?林点点吞食的安眠药里不全是安眠药,还混着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药片,这种药的外形和安眠药十分相似。我问过白法医,他说林点点吞食的安眠药分量还不至于要她的命,真正杀死她的是这种不知名的药片。所以她的死看上去是自杀,实际上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他杀。”
柯小夏说完之后,场下一片哗然。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柯小夏,为什么她知道的比我还多?她去找过白安乐了吗?这是蓄谋已久的他杀吗?我有些不屑,不屑于柯小夏的推论,但我没有能力去反驳,我也不会去反驳。可能我是嫉妒柯小夏吧,我在她面前竟显得如此绵软无力。
“陈述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啊!”我说了她一句便走下了讲台,她对着我的背影回了句:“我不大声点你听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