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感觉到夏意醒了,又突兀的听到这种问话,转过头身躯往下一沉就很轻松的让夏意离开了他的肩背,发现夏意的精神很不好,人鱼实在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杀它?】【这个怪物…不是跟蜘蛛蟹一样吗?】
而且那庞大的体型与狰狞的牙齿就能证明它食量不小。
【它不能繁殖。】
这家伙应该是马绍尔群岛附近的一种鱼,与深海鮟鱇鱼是同种,头部与鱼尾的比例极度不协调,一看就知道根本没办法在海水中游得快,实际上也是,所有鮟鱇鱼都是伏击者,利用头顶上倒垂进化的第一背鳍,充当一个发光的小灯笼来吸引猎物,要论速度,那可就糟糕透了。
鮟鱇鱼食量很大,但是它十分不挑,有什么吃什么。
海怪们遇到这家伙,都是直接将它赶走,在自然界许多强悍生物都有领域的概念,很多时候需要一场搏斗来驱赶入侵者,但是更多的时候其实是打不起来的,动物并不愚笨,单单从外表分析就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胜算,从而避免去白白送死。
这只怪物虽然凶悍有力,但只有在求偶这件事上异常暴躁。遇到塞壬或者别的海怪,它会离开换个地方,海怪们都是懒货,最多嫌弃这家伙吃得太多,将它驱赶走不抢自己的食物也就可以了,别的事情,大约连想都不会去想。
【不能繁殖…意思是它对你们没有威胁?】
塞壬对夏意说的“你们”这个称呼相当不满,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反问:【难道不是?】那怪物看上去一点也不好吃,费那个劲做什么?海怪是不会无缘无故杀戮的,只为了食物才这么做,纯粹杀死对方,或者为了玩乐杀戮的事情,大约只有人类会做。
比如阿碧瑟就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船只一捞就是很多条鱼,应该是拿来吃的,可是为什么要吃的人自己不动手呢,需要别人帮他们捞?人类以自己的逻辑推测海怪,觉得不可理解,海怪何尝没用它们的方式思考人类呢?
夏意不说话,塞壬只能默默的想很久,最后终于才从夏意的情绪波动里猜出一个大概——因为那些人类遇袭,死在夏意面前?所以他才会对那个怪物无比憎恶。
【你认识那些人?】
【啊…不认识。】夏意有些莫名。
【那你为什么要为他们的死憎恶那个家伙?】塞壬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为什么人鱼的先辈,都不能让喜欢的人知道,他们的歌声可以夺走人命呢,不,准确的来说,他知道不能让夏意看见他杀死人类,可是为什么一旦看到夏意就会因此远离的道理,原谅塞壬实在想不通。
人鱼这个种族自相残杀,章鱼鱿鱼更是干脆同族吞噬。
海洋中任何一个生物,被杀死了,那也是物竞天择的过程,没有谁会去怨恨。
【它吃人…不,它杀死人,让它变成这样的虽然是人类,可绝对不是这些人。】当年的科学家也好,美国军队也罢,早死光了吧!
夏意觉得要是跟沿海那些被蜘蛛蟹吃掉的人说,都是人类的错,倾倒核废料才造就了这种怪物,道理可能是这样,可绝对不是这么论的。怪物是日本海来的,核废料是前苏联倾倒的,这关中国什么事!
【你说的这个,它不能分辨。】
塞壬看着夏意,直接就问:
【陶玛斯说,两三百年前,在大西洋,有很多轮船每天都在从船舱里往下扔死人…它偷看过,上船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被驱赶上去的,横越大西洋后,最后活着的很少,还有将活着的人绑紧手脚扔到海里的事情,陶玛斯说人类很复杂,按照说的话不同,皮肤颜色的不一样就有一个大划分,然后住的地方不一样,习惯不一样,又要再仔细分…并且奇怪的是,你们一般认为彼此有很大分歧,或者拒绝承认划分之外的人类是同类,就好像两三百年前的大西洋,死掉的都是黑色皮肤的人。】塞壬说得太抽象,夏意不得不跟着回忆半天,才勉强得出结论。
那大概说的是殖民主义时期的黑奴贸易吧,闷热的船舱塞满了掳掠来的黑人,每天只给很少的食物与水,有的一旦上船就将船舱锁死,不管里面死了多少人都不看,瘟疫蔓延也不管,后来损失太大,就开始稍微管理下往海里丢尸体。
【今天死去的那些人明明跟你长得不一样,你为什么会受影响?】塞壬问。
夏意不可置信的看着塞壬,他发现这个问题他没法解释,不但语言上不能,就是自己想也搞不懂。比如印尼海啸,日本地震,从人道主义的立场上,幸灾乐祸也好,视若无物也罢,都是很不道德的。但是——至少夏意确定自己在听说印尼海啸的时候脑子里瞬间冒出的是印尼反华游行被砸毁的华人商铺,烧掉的楼房这些照片。
那时候劝说自己思路归正的逻辑是什么,对了,毕竟印尼还有别的国家的观光客,也有华裔居住在那里,这种灾难是全人类的,是无法抗拒的悲剧。如果在这种时候,还要互相漠视,也许人类就要灭绝了吧——比如现在,这真的是末世了吗?
【塞壬,我看见别的人死去,尤其是这样恐怖的死法,我会觉得恐惧,本能的害怕之后就是愤怒,这样的一只怪物…】夏意忽然说不下去。
吃人跟袭击人,应该就是最不可饶恕必须要被判定处死的动物但是这个判定是怎么来的?人类说的。
夏意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无法解释,这一切本来就在冲击他的世界观,让他疑惑茫然。不过塞壬好像没有期望他说后面的话,淡银色的鱼尾往右偏了个弧度,将夏意带到另外一边,海水里黑漆漆的一片,只在靠近海面的地方有些许微光,以及珊瑚礁下方某些藻类跟鱼类散发出的生物光。但海洋并不是静谧的,有些生物喜欢夜晚出来活动。
【去尤瑞比亚那里吧。】
塞壬用手指捋开夏意额头上沾到的海藻,将一只飘飘落落的海葵打落到一边,神情认真而专注:【那里虽然有些冷,可是没有人。】南极的海水温度,其实跟深海差不多,特别是这个季节,南极还笼罩在永恒的光明里,一直到六月,极昼现象才会消失,现在也是南极温度稍缓和的时候。
夏意没有反对,他觉得他必须要到一个看不到任何人的地方,将所有事情好好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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