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是一片惨白,何俊宏和谢校尉一路顺着墙根往里走,渐渐了听到了一些动静。远处也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个个单薄得像稻草人,但手脚轻快,在左右的房子里进进出出,手里的兵刃在惨白的月光中闪着荧荧的光。何俊宏不敢想象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自己脖子里凉飕飕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拐进草料场大门的时候,二人看到对面的兵器库大门敞开,一个纤细的影子从里面走出来,脸上也像他们一样裹着厚厚的东西,手里的短刀滴滴答答地还在往下滴血。何俊宏感到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右手不由自主又紧紧地攥住刀柄。谢校尉在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旋即明白过来,低下脑袋,快步往草料场里走去。那个东瀛人好像没注意到他们,自顾自地拎着刀往东去了。何俊宏的心一直砰砰地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进到草料场里,何俊宏的心凉了半截,几个辎重营的士兵都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血溅得到处都是。
找到曲彪子住的窝棚以后,何俊宏站在门口几乎不敢进去。明知到彪子多半没有命在了,何俊宏真不忍心面对他被人割断脖子的惨状。谢校尉看他迟疑,便一步迈过来,推开门径直便往里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这个棚子本来就不是住人的,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牛马粪,即使隔了厚厚的土包,仍然能闻到刺鼻的臭气。
何俊宏心里忽然一动,这里气味这么浓,是不是能隔了外面的毒气呢?不过转念一想,即使彪子神智清明,但他一个人面对满城的东瀛人,怎么也不会有命了。
这时谢校尉已经发现了曲彪子的尸体,他蹲在尸体旁边,回过头招呼何俊宏过去。
何俊宏有些不忍心,不过还是走到他身边。彪子的尸体半坐着靠在屋角,低着头,双手捧在胸口。他已经死了很久,尸体硬得像石头。不过他的脖子没断,心口上却插着一把短刀。那是他们自己人的刀,彪子不是东瀛人杀的。
窝棚里光线黯淡,只因为墙板订得不严,才能漏过些许月光,撒在屋里,投下斑驳的影子。何俊宏俯下身,拨开曲彪子肮脏零乱的头发。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已经被冻得死硬,脸色也泛着青白,一双空洞洞的眼眶也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他死的时候心里是清楚的。何俊宏不该有多少悲愤的,彪子本来也只剩下半条命,谁也不会以为他还能活着离开高俪国,但是看到他死得不明不白,何俊宏的心里又有压不下的怒火。
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秋玲呢?秋玲会在哪里?
还有那个李昱,他和谢校尉很有些相似,应该会象谢校尉一样机智吧?……
在何俊宏把彪子的尸体放倒,用一堆柴草掩上的时候,谢校尉已经把脸上的罩子取下来,试探的吸了几口气,果然安全。不知道是这里的臭气顶着,还是毒气的浓度已经渐渐的淡了。何俊宏安顿好彪子尸身,便站起身,也把罩子撸下来,对谢校尉说,“我们该怎么办?”
谢校尉转向何俊宏,光影暗淡,看不清他的表情,“什么都不用做了,出城去,尽快跟他们回合,估计再有一阵,他们也该动上手了。”
何俊宏没听懂,“他们不是上崖顶吗?路上一定会遇到东瀛人吗?”
谢校尉摇摇头,“不是路上,崖顶上便有东瀛忍者的人。城里的毒气是东瀛忍者配制的毒粉,用雾隐花藤的花粉制成,人给吸入以后可以昏睡两到三天。不过这种植物只在南洋一个岛中的沼泽里才有,一年只开一次花,很难攒出实战用的剂量。而且这花粉分量轻,极易飘散,若是有风的话,三两下就吹得灰飞烟灭了。所以只能拣没风的日子,从正头顶上往下撒,才能保证效用。我本来还心存侥幸,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剩下能打的士兵,这下看来是没希望了。这一仗他们打得太过狡猾,不费一兵一卒便杀尽了广信军全军,我们输得实在没什么话说。”
他轻描淡写地说下来,仿佛说的只是某个遥远的典故,而不是眼前惨不忍睹的浩劫,不是血流成河的柳京城外的堡垒。
何俊宏定了定神,问道,“那么他们怎么知道上崖的路呢?”
谢校尉笑了笑,“这高俪国本来就和东瀛国相近,两边的人历史上往来不断,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吧,只是等到一举破城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
何俊宏的心里一阵发冷,那边是赫驴子和陈校尉,带着几个新兵,还抬着雷胖子,如何是崖顶东瀛忍者精锐的对手?“那我们赶快,早点追上去啊。”何俊宏一边说着,一边凑到墙板的缝隙跟前,往前张望。这时月亮又被乌云掩住,只投下一点微弱昏暗的光芒,正是出城的好机会。
谢校尉走到他跟前,“你这位兄弟怕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不过凶手一定也逃不过今夜,他也能安息了吧。”
何俊宏回过头,往掩埋彪子的柴草那边看了一眼,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没说话,默默地把脖子上的罩子套好,向门口走去。
出了门,天色还是一样的暗。何俊宏和谢校尉正要往大门那边走,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还颇为熟悉。何俊宏停住脚步,往四周看去。又在叫了,声音比上次稍微急促了一些,何俊宏定睛看去,那是一栋高大的草垛,里面好像有人露出小半截身子,正在拼命向他招手。
“还有人活着?”何俊宏心中又惊又喜,不过往那边走了两步他突然明白过来——那是安副将。
安副将看到何俊宏走过来,极力压低的嗓音中也不禁带了一丝颤抖,“快来救我,太好了,太好了,快救我出去。”
何俊宏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狂喜的脸,冷冷的问道,“你来这里作什么?”
安副将看到他的表情,脸上的兴奋一下子褪了不少,诺诺地说,“我……我来巡营,正好碰上东瀛人的夜袭,自己就躲起来来了,”他顿了一下,又换上讨好的嘴脸,“你们来得正好,快把我带出出城去,日后论功,我一定拼死保荐。”
何俊宏没搭他的腔,继续问道,“曲彪子是不是你杀的?”
安副将脸上一寒,几乎要拿出往日的威严来骂何俊宏,转而又搭拉下眉眼,“怎么会是我,我是你们的将军啊。”他若无其事地把双手向身后掩去,嘴里还不住的说,“平日里我待你们严,可我那是爱护……”其实何俊宏已经看到他满手的血污,藏是藏不住的。
谢校尉此时从何俊宏身后走过来,“不要在此耽搁,安将军你继续在此藏好,不会被发现的。你身材太高大,走在路上瞒不住的。”
安副将一下子变了脸,嗓门也不禁提高了几分,“难道你们要把我丢在这里给敌人?”
谢校尉脸也变了,压着嗓子呵斥他,“叫什么叫!再叫莫怪我们无情!”
安副将还不依,正要继续纠缠,突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何俊宏回过头,几个纤细的影子隐约出现在大门口。安副将一下子噤了声,便要缩回去,但是已经迟了,几个人看到他们,便马上朝这边走了过来,手里兵刃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谢校尉就站在何俊宏身边,二人迅速对视一眼,何俊宏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冰冷彻骨。何俊宏挥动“摧魂”长刀,反手一刀,噗的一声,安副将还没来得及缩回的脑袋就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几步远去,何俊宏感到脸上一热,腥骚而粘稠的液体喷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谢校尉捡起人头,向那几个人抛了过去,喊了一声,他说的是东瀛忍者的暗语,何俊宏听不懂。
那几个东瀛人看到滴着血的人头飞过来,谁都不去接,等人头落在脚下,走在前面的一个蹲下去,拿刀扒拉一下,抬起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说完起身,便招呼那几个人回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