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以后,褚怿私下吩咐了他诸多事情,其中两件最紧要的,一是调查赐婚背后有无内情,二是彻查褚家军被困金坡关时朝廷中是何局势。
李业思压低声道:“用三道圣旨保住嘉仪帝姬,的确是丞相范大人给官家的提议,您做驸马,也是他力谏的结果。本来,官家是想让今年的探花郎宋淮然尚主的,可范大人说,皇室和将门通婚乃是惯例,一则可笼络军心,二则可方便日后牵制。且那日您……”
李业思略一停顿:“又为帝姬长跪殿外,范大人以此断言您对帝姬有情,是以……”
褚怿眉头一蹙。
李业思停下。
沉吟片刻,把那点情绪消化下后,褚怿道:“接着说。”
再往下便是褚家军的事了。李业思正色:“自去年韩相下台后,朝中政局大改,不少文官在范大人的提携下崭露头角,以朝中冗兵、冗费为由,多次建议官家裁军,更有甚者,重提三年前关南节度使叛国之事,意图劝官家削减各方守将实权。
“易州城被围时,正是朝中就裁军、收权等事争辩得最凶猛的时候,对于是否出战,也是吵得不可开交。范大人是一力主战的,就是咱们被困金坡关时,也一直没松口过,只是官家架不住参知政事上官岫多次犯颜进谏,又看冀州之围迟迟不解,这才最终决定撤军……”
褚怿静默听着,眸底渐渐被严霜覆盖。
外族土地贫瘠,每至入冬就开始物资匮乏,所以年年冬天,都是边关最吃紧的时候。
去年入冬,辽人大肆骚扰边境,冀州告急。节度使梁桓生屡屡上奏朝廷,请求援军,官家二话不说,命驻守保、涿两州的褚家军各派三万精锐驰援,四叔褚晏不疑有他,慨然命五叔、六叔分别率军前往,不想半月后,大波辽军猛攻易州。
驻守三州的褚家军总共有二十万,抛去驰援的六万精锐外,余下十四万,再各留有两万守保、涿二州,精打细算起来,易州能应敌的是十万人。
当时挑衅于城外的辽军,是整整十五万。
五万之差,于兵家而言并不算什么大数目,可此刻保、涿二州皆虚,一旦易州失守,相当于褚家军连丢三州。
褚晏一向是个慎而又慎之人,当即下令,固城严守,绝不出兵。
不想数日后,朝中一封军令送达,洋洋洒洒六七页,先是拐弯抹角责备堂堂忠义侯府不该如此无能软弱,令大鄞蒙羞;后是大放厥词称冀州大捷将近,前去驰援的六万褚家军顷刻可回,写尽理由逼迫褚晏出兵。
褚晏焦头烂额,无法抗命,被迫率七万人与辽军交锋,陷于金坡关。
九日九夜。
军令里承诺的“顷刻可回”的六万褚家军没有回。褚晏一再恳求的雄州、莫州、霸州等地援军没有到。七万人成三万,三万人成一万……
第十天,最后一封军令抵达。
只一字:撤。
褚怿清楚地记得,四叔看完那一字军令后,抖着双手,绷着下颌,硬把那张浸满血水和风沙的纸团起来吃了。
忠义侯府戍守边关六十余年,头一回,败得这样可怜,可笑,可悲。
练兵场上呼喝声震耳,褚怿敛神,把袖中不觉攥紧的双拳松开,沉声:“你再去查冀州节度使梁桓生的履历,以及自去年入冬以来,他和范申有无暗中来往。”
李业思闻言一惊,越想越难以置信:“将军难道怀疑……”
戛然而止,到底不敢往下说完。
范申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借裁军、收权等事大刀阔斧推行新政,或有意或无意地误导官家错下军令,尚且可以理解成专攻有异、政见偏差,可如果此人在大战前私通梁桓生,岂不就意味着褚家军金坡关一难,很有可能系这二人暗中推波助澜?
李业思毛骨悚然。
“查出来不就知道了。”褚怿眸冷如刀,语毕,大步往练兵场内去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一个时辰前的帝姬府内,雪青带着俩小丫鬟追在树木山石间,形色张皇地朝前呼唤。
前边容央充耳不闻,脚下生风,满脑子全是刚刚那男人亮而深的一双眼。
一双雪亮的、隐约透着戏谑的眼。
——求,娶?
——难不成你在垂拱殿外跪一早上就只是为了请命回北方?!
哗然雨声闯入耳畔,崇政殿外,他低沉的声音比雨声更坚决、清晰。
——褚某也有私心。
——我知道将军的私心。
所以那私心其实并不是……
急促的叫唤声砸在耳后,容央脸上爆红,近乎于逃地回到院中,刚一踏进主屋,只感觉处处是障碍,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
镜台前,那男人在那里激烈地吻过她。
坐踏上,那男人衣衫不整地躺过。
床帐中,床帐中……他们差一点点就巫山云雨,颠鸾倒凤。
容央呆呆地站在屋内,刹那间如火煎,如冰覆,无地自厝。
雪青自后追来:“殿下,这是怎么了?!”
容央深深吸气,平复后道:“我收藏的那些画,可都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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