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
放在榻上的手悄然收紧起来,剪彤喊了声“娘娘”,唤回吕皇后的思绪。
定了定神,吕皇后道:“一切看官家的旨意。”
剪彤一怔,继而明白了。
喉咙里蓦地像梗了根刺,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剪彤五味杂陈,转身往外而去。
不想刚至殿外,夜幕急匆匆赶来一人,提着摇摇晃晃的一盏灯笼道:“官家旨意,请娘娘速速带着小殿下前往宣德门,东西收了多少是多少,切不可再耽误了!”
剪彤悚然一惊:“怎么这么快?”
明明早上还在朝堂上商议此事,范大人边连详细的南下计划都还没定出来!
内侍回道:“斥候来报,今日夜里,黄河上飘着上百来艘大船,恐是金兵开始渡河了!”
剪彤大震。
内侍催道:“姑姑快别愣着了,赶紧催娘娘动身罢!”
吕皇后坐在殿中,已然听得声音,相较于剪彤的六神无主,她倒是镇定许多,甚至隐隐生出一分庆幸。
快些也好,有些事,越快越好。
且慧妍边……
的确是来不及去知会了。
吕皇后收敛神思,当下不等剪彤回来禀报,立刻吩咐宫人动身,并亲自去偏殿叫醒赵安。
赵安穿着一袭明黄色绸缎睡袍,躺在帐中睡得口水直流,雷打不动。吕皇后看伺候的宫女唤了半晌,屁用没有,心头不由火起,上前就把赵安的被褥掀开,揪着他衣襟把人拽起来。
床外宫女很识趣地垂下眼,不敢再看。
“唔!”
赵安因突然的猛烈拉拽惊醒过来,睁大眼睛,张嘴急喘,口水流得更凶。吕皇后嫌恶地皱紧眉,便欲发作,蓦地又想到什么,敛去一脸怒容,温柔地在赵安嘴边揩了揩,哄道:“安儿乖,外边有坏人要进来打人了,快换上衣服,跟嬢嬢走。”
赵安似懂非懂,只是机械地点头,含糊道:“安儿乖,安儿乖……”
吕皇后扬起的唇角一僵,灯火照着她的脸,样的温柔,样的悲哀。
宫女看赵安醒来,忙上前伺候他更衣,吕皇后默不作声退至一边,待一切妥当后,领着众人前往东华门。
金军大抵是真的渡河了,宵禁后的深宫第一次这样嘈杂混乱,吕皇后一行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内廷,抵达宣德门时,灯火烨烨的城门下已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一会儿有人发号施令,一会儿有人哭哭啼啼。
四周陆续还有人赶来,官家的銮驾被挤在人群中央,外面围着一层内侍禁军,一层嫔妃宫女,一层懵懵懂懂、叽叽喳喳的皇子帝姬……当真是寂寥又热闹,威严又滑稽。
吕皇后再如何有心理准备,看得这一幕,也不由忐忑了。
“让开,都让开!皇后娘娘驾到!”剪彤扬声喝令,拨开人群,护着吕皇后和赵安入内。
里头好歹是静些,官家坐在华盖低垂的銮驾上,垂着眼默然不动。崔全海绷着脸左右环顾,一副等人的焦急神色。
吕皇后以为是在盼自己,也急着快些走,便招呼道:“崔内侍!”
崔全海看过来,利落地行礼后,欲言又止。吕皇后一下看出他神情不对,环目一看,四周还并无钱贵妃和她小皇子的身影,当下明白过来。
胸口不由一窒,吕皇后保持微笑,道:“十哥还小,不像安儿这样容易招呼,贵妃来晚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不急,等等便是。”
崔全海应和一笑,却并多言什么,吕皇后晓得这内臣并不是很亲近自己,如放在平日,倒也不觉着什么,可今夜突然就憋闷起来,等在这嘈杂的人群里,越等越感觉有一股无名的火在心头烧。
一刻钟后,钱贵妃一行终于到了,大大小小的一堆官皮箱,抬得一众内侍汗流浃背。这还不够,贵妃头上、脖上、手腕上亦戴着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浑然个行走的货车一般。
想来也是,库里的珍品太多,装不下,收不及,自然就只能先往身上凑合着待了。
吕皇后啼笑皆非,脸往官家儿偏,唇刚动,官家看着钱贵妃,发话道:“东西摘下来,收妥再走。”
钱贵妃梨花带雨,又羞又急。
官家道:“不要怕,朕等你。”
钱贵妃双含情目里的泪水更汹了。
吕皇后一句嘲讽梗在喉中,脸色铁青。
三更时,残星寥落,暮春的夜风阴恻恻地吹在一座空荡荡的宫城里。官家率领着数量多达六百人的后妃、皇嗣、宫人,在禁军的护卫下从通津门水路出城,声势浩荡地逃离这一座静默的皇城。
夜幕沉沉,水声起伏,汴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挤挤攘攘,河岸上等待上船的人群喧嚷纷杂,原本还有点模样的队伍,到这里全乱了。
吕皇后攥着赵安的手,眼睁睁看官家牵着钱贵妃和玉雪可爱的小殿下登上最大的艘福船,胸口里的灼烧感越发强烈。
这时,一个内侍装扮的人挤进来道:“娘娘,官家吩咐,您跟九殿下去边的船。”
吕皇后冷然敛回目光,看也不看人,拉着赵安便随着他指引而去,身后跟着的侍从低低埋怨,及至船前,方脸色稍霁。
幸而是一艘上得来台面的大船。
众人登船,吕皇后撩开船幔,肃着脸走入舱内,定睛看时,赫然瞪大双眼。
船舱里侧,烛火幽微,一人玉簪螺髻,杏眸盈盈,身着金丝薄烟翠绿纱褙子,绣着细碎金桂的织锦百褶裙逶迤在地板上,映着窗外射入的夜光。
“官家要南下这样重要的事,嬢嬢怎么都不派人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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