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晏自知猜对,心道:“臭崽子艳福倒是不浅。”嘴上不及戏谑,一人突然从外闯入,嚷道:“启禀将军,帝姬小产了!”
※
西边营帐外,赵彭目定口呆地僵立着,身侧帐幔给人撩起又放下,一个个人手忙脚乱地进去,又着急忙慌地又出来。
营帐中,倏而有人痛哭,倏而有人大叫,倏而有人训斥喝令,嘈嘈杂杂,吵吵嚷嚷,竟似地狱里鬼哭狼嚎一样。
赵彭扶着那杆冻僵的旌旗站着,思绪却在停在刚刚进帐时所见的那一幕
赵慧妍披头散发地站在床边,手里也不知是抓着什么,只管发疯一样、机械一样朝自己的肚子狠砸……
砸得边上的婢女抱头惨叫,砸得一汩汩血从她雪白的亵裤流淌下来,洇湿毛毡……
赵彭头皮发麻,脑袋里只似落了口洪钟,正六神无主,肩膀突然被人抓住,有人在耳边喊道:“殿下!”
赵彭一震,定睛看去,来人竟是褚晏。
“将军……”赵彭回神,往额头一擦,竟是一头冷汗。
褚晏尚不知赵慧妍是自行解决那腹中胎儿的,只以为赵彭是担心愧疚,安慰道:“军中有奚长生在,帝姬不会有事,殿下宽心。”
此时帐中动静渐小,应该是赵慧妍的危急情形稳定下来,赵彭点点头,片刻道:“慧妍经这一难,恐怕得休养一阵方能继续赶路,烦请将军修书一封,如实奏明官家。”
褚晏会意,赵彭又道:“护送之人,可定好了?”
褚晏想起刚刚褚怿那态度,欲言又止。
赵彭道:“要是将军这边不方便调人,就由我亲自送她回一趟京吧。”
褚晏理解赵彭,毕竟是皇室兄妹,就算平日里不够亲,这厢眼看对方死里逃生、再遭大难,不可能半分心酸也无,去往汴京的路上,自是不想再有任何意外了。
褚晏道:“殿下放心,臣会派军中精锐护送,确保二位万无一失,平安返京。”
这回应,便是应承赵彭的请求了,赵彭谢过,想想留在京中的容央,也是十分思念,稍一收敛心神后,正逢奚长生撩帐而出,当下跟褚晏一并入内探视去了。
※
却说褚晏去后,褚怿独自留在帐中,坐看案上地图,心绪沉浮。
褚晏的话不时零零碎碎地回荡耳畔
回京,容央,相思之苦,抓肝挠肺……
褚怿扶额,眉心渐渐拢成一条“川”字。
回……吗?
一口回绝,固然有不想再跟赵慧妍扯上关系的成分在,但更多原因,还是放不下燕京之战。
褚怿目光落回地图。
汴京一别,至今已两个多月,易州城的雪下了整整两场,从京城而来的信中,亦不止一次地提到了月夜里一层层铺厚、又一层层消融的雪……
修长的指点在地图上,从一座关城划至汴京。
千里绵亘,跨越重山复岭,广川大河。
如果急行军的话,来回用时大概能控制在十日之内,即便燕京一战真有变数,也能尽快赶回。
但是,依赵慧妍眼下的身体状况来看,急行军俨然是天方夜谭,单是回京这一趟,估计就要耗时半个多月。再者,这么火急火燎、不管不顾地赶回去,如果就只是为了见上一面的话,似乎总有点……
褚怿压着眉心,琢磨着那个很不愿意吐出来的词,后知后觉,自己这优柔寡断的样儿,简直像是中邪了。
褚怿别开眼,起身离开长案,便在这时,百顺嬉皮笑脸地撩帐进来,喜滋滋道:“郎君,瞧瞧什么来了!”
手一扬,褚怿立刻瞄准上边拿着的一封信函。
是容央写的信到了。
将将平静的心湖“嘭”一声,登时又荡开一片浪花。
褚怿抿住唇,不动声色把信取来,再示意百顺出去。
百顺心道:“又装,装什么装。”到底不敢戳穿,微笑着,乖溜溜地去了。
褚怿坐回原位,立刻把信拆开。
这回也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跟上回不一样,不拿艰深晦涩、文气绉绉的诗来给他猜了,改成了一幅画。
画里,一个尚在襁褓的小男婴捏着一大串糖葫芦,正垂涎三尺地大快朵颐。
糖葫芦边上,还要特意备注一个“酸”。
褚怿蹙紧眉,什么意思?
屁大点的婴孩,就吃糖葫芦,还酸,哪有糖葫芦是酸的?
等等,酸的糖葫芦……
褚怿眸光一变,再次看回画上的男婴,目光如炬滚烫。
帐外风雪如晦,烈烈吹翻旌旗,营帐中,阒寂如大海凝结。
褚怿坐在案前,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男婴的眉眼。
※
是夜,褚晏处理完军务,晚膳都来不及吃,又开始着手调人护送赵慧妍和赵彭回京一事。
两个千金万贵的殿下在,这护送之责,真真是重于泰山。褚晏思来想去,绞尽脑汁,最后敲定由昭武校尉唐桧和褚怿的得力副将李业思共同率褚家亲信护送二位殿下回京,当下把人寻来,反复交代一路上的注意事宜后,方稍稍放下点心,吩咐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