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皇后急得淌汗:“慧妍,嬢嬢知道你心中有恨,知道你受尽了委屈,但你要相信,这些恨这些委屈都是值得的,都会值得的!……金军渡河,汴京城必然守不住,赵彭他留下来就是一个死,到那时候,你弟弟就是储君!还有……还有官家也不行了,这逃亡路上,难保不会发生变故,届时国朝无人,你弟弟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君啊!……”
赵慧妍神情漠然,踢开滚到面前来的赵安,道:“一个痴痴傻傻的新君么?”
吕皇后如被雷电劈中:“你说什么?!”
赵慧妍扔掉皮鞭,把一身是血的赵安拖到吕皇后面前,拔掉他嘴里的棉布,道:“我说他痴傻,说错了?”
咫尺间,赵安满脸绽着血痕,口涎直淌,涕泗交流,不住向吕皇后哭道:“安儿乖,安儿乖……”
吕皇后触目惊心,眼里终于淌下泪来,含着恨瞪向赵慧妍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赵慧妍扬眉:“哦,为什么?因为痴儿做不成储君,做不成皇帝么?”
吕皇后目眦欲裂,嘴唇竟发起抖来,赵慧妍重新兴奋,笑着道:“可他就是个傻子啊,你看。”
赵慧妍掐住赵安的一只肩膀,强迫他正视自己,逼问他道:“你乖吗?”
赵安立刻重复那句话:“安儿乖,安儿乖!”
赵慧妍又道:“那你傻吗?”
赵安点头如捣蒜:“安儿傻,安儿傻!……”
赵慧妍放声冷笑,看回吕皇后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啊。你的儿子是个傻子,我知道,官家知道,贵妃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吕皇后精心绾就的云髻蹭在地板上,金钗玉钿散得狼藉,一张脸惨无人色,眼睛红得像有烈火在烧。
“不可能,他们不可能知道……”
赵慧妍耐心地解释道:“怎么不知道,打你把孩子一生下来起,官家就知道了。不然,干什么给他起名叫‘安’呢?”
吕皇后瞳孔一缩,仿佛瞬间被打入炼狱。赵慧妍道:“打一开始起,你的儿子就注定是做不了储君,做不了皇帝的。可是,你为了他,一次次榨取我,踩踏我。先是把我送给辽王那个糟老头子,后是把我送去贺平远的床上……”
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一夜,赵慧妍眼底蔓延开血丝:“我是帝姬,是皇帝的女儿,却被你当成妓*女一样。”
肃杀的风咆哮在窗外,撼得窗柩激响,赵慧妍一错不错盯着吕皇后,压着那些不断上涌的仇恨,最后一次发问道:“母亲,你后悔过吗?”
吕皇后神情僵冷。
后悔过吗?
吕皇后下意识道:“不……”
人生是不可以后悔的。
吕皇后慢慢召回意识,恢复野心,看回赵慧妍道:“痴儿……也一样能当皇帝。”
赵慧妍眼里恨意汹涌,一刹间,所有的残念崩塌。
“当不了的。”
赵慧妍说罢,转身拔出那青年腰间的剑,一剑捅入赵安的胸口。
吕皇后尖声惨叫。
赵慧妍拔剑,鲜血喷溅,赵安的血糊了吕皇后一脸。
一夜俱寂。
赵慧妍剑尖指向吕皇后那张彻底失去表情的脸:“到你了。”
※
长夜封锁着一座孤城,寥寥寒灯映射在树影婆娑的车窗上,李业思压低的声音从外传来:“殿下,准备妥当了。”
容央盯着窗外那一座静默的府邸,应声后,敛裾下车。
雪青、荼白二人想跟,被容央命令留在巷里,李业思示意不必担心,跟上容央往巷口斜对面的府邸而去,后面紧跟着六名黑衣侍卫。
金柱大门前,两个蔫头耷脑的守卫正昏昏欲眠,耳听得飒沓脚步声迫近,纷纷一个激灵。
“你们是什么人,大半夜的……”
话声未毕,李业思两步一并跨上石阶,一脚踹开了府门。
“哎,你——”
身后跟来的黑衣侍卫上前,干净利落地放倒了门外的守卫。
容央举步入府。
半夜的恭穆帝姬府看似静默,往内一走,方知并不如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沉寂。六人穿庭深入,四下的游廊抱厦间很快有人影赶来,风风火火,精神奕奕,把八人拦在一座庭院里。
容央驻足,衣袂在夜风里飘飏。
“把赵慧妍叫出来。”
拦在最前的是赵慧妍跟前的侍女冬雪:“嘉仪帝姬,就算你贯来横行霸道,这么夜闯他人私宅,只怕也不合适吧?!”
容央目光往前越去,看也不看她一眼:“合不合适,不由你说了算。想拦我,叫你家主人出来拦。”
冬雪被噎得脸色铁青,容央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拔腿又往里走,李业思上前护卫。两拨人眼看要开打起来,游廊那头传来一人冷峭的声音:“正想着该去找一找你,你就亲自送上门来,我的好姐姐,你同我是越来越心有灵犀了。”
众人闻声一震,纷纷循声转头,东侧廊内,赵慧妍领着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过来。檐外没有点灯,他二人穿过游廊,像走出无边的黑暗。
容央认出那青年便是赵慧妍府上的面首,再定睛往赵慧妍看时,瞳仁赫然收紧。
庭中的灯笼和月色照在赵慧妍身上,她一脸未干的血迹,衣裳上下全是喷溅式的鲜血,庭院里的人全部被她这副形容吓住,只有她一人浑然无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