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复述都不再愿意,那想必定是极端不堪入耳的话,容央深吸一气,暂且压下心头的火,切入正题道:“程家人说程誉残了,眼下在府里闹着,嚷嚷着要老祖宗给个说法。”
褚蕙听及“残了”二字,扯唇冷哂:“纸糊的么?”
容央却笑不出来,不管起因如何,褚蕙伤人事实是真,如果程誉当真落下残疾,程家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那些文官同仇敌忾、鼓唇弄舌的本领,容央道:“这两日你先在这里住着,我……”
身形刚动,容央被褚蕙拦住。
“大哥临行前留了话。”褚蕙看着容央,薄暮里,英气勃发的凤眸里载着微笑,“褚家军班师前,嫂嫂安危,由我来护。是我护你,不是你护我。”
容央一怔。
褚蕙最后晃一晃手里的空酒壶:“就当是酒壮怂人胆吧,程家的事,我担得住。”
说罢,把酒壶往栏杆上一放:“走了。”
“等等!”
容央叫住她,隔着栏杆跟她对视少顷,走下去道:“我把你护好了,你往后才能好好护我。”
这回轮到褚蕙一怔。
容央揣紧暖炉,学她洒脱的样子:“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补齐,下一更大概在周日晚上。
——2020.11.13
第99章 、袒护
汴京城中累代簪缨的权贵不多, 程氏算是其中树大根深的一族,只不过花无百日红,程氏簪缨是簪缨, 但较之前两朝的炙手可热,多少还是开始江河日下了。
就拿程誉这一脉来说, 父亲程晋奉折腾大半辈子, 只捞到个端明殿大学士一职不提,膝下一溜儿的儿子是养一个废一个, 挨到五十时, 才终于得了程誉这个天资聪颖、百伶百俐的,一家上下,不免众星捧月一般, 把这小郎君当祖宗一样地捧着供着。
照理说, 就程家人捧程誉的这架势, 是不会让他娶褚蕙这样的将门之后的——毕竟当朝崇文,想要在庙堂上大有建树,靠的还得是文臣那边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奈何这程小公子自小我行我素, 任性惯了, 打在端午那天, 推开轩窗一眼瞧到底下打马而过的褚蕙起, 就跟中邪一样, 回家嚷着喊着要娶这一位将女为妻。
程家上下自是软磨硬泡、“好言相劝”了好大一通, 然而越劝程小公子心意越坚,眼见的就要食不下咽,相思成疾了,程夫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门提亲。
原本想, 将门就将门吧,好歹人家大郎君今年刚尚了主,四舍五入,这二房里的蕙姑娘也算是皇亲国戚,娶得个皇亲国戚,总不差于娶那些个高门贵女。
哪成想,这亲一提,竟会提成今日这情形。
褚家高堂上,文老太君手拄鸠杖,默然而坐,头微微低着,一张脸藏在花白的云鬓底下,瞧不清是什么神色。
倒是下首坐着的一溜女眷脸色各异,或惭愧,或冷漠,或愤怒,或惋惜,然而要论脸上内容最复杂、最激烈的是哪位,还得非那位领着家仆上门来兴师问罪的程夫人不可。
照外面所传,程小公子今日从梅林里爬出来时,一条腿已经给褚蕙打残了,经倆小厮一路颠簸地抬回府去,另一条腿似也不曾保全多少。
程小公子是程家的心肝宝贝,更是程夫人的命根——这夫人乃是二十二岁那年嫁给程晋奉做填房的,折腾至三十来几生下程誉,至今膝下也就只程誉一根独苗,哪时候不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冷不丁地给人弄成残废,简直是如同被抄家灭顶一般。
这不,一进褚家大堂来,程夫人就开始放声控诉,涕泗横流,直吓得各房女眷手忙脚乱,一窝蜂地簇拥上来,拉的拉,劝的劝。
拉的胳膊肘直犯病,劝的嗓子眼直冒烟。
等好不容易把人拉住、劝住了,精疲力竭、口干舌燥地寻茶喝时,才知道,哭诉撒泼哪里是人家的目的。
“我要褚蕙在程家府门前跪上三天三夜,每隔一刻钟,朗声向我儿道歉一遍。三天三夜后,我儿跟褚蕙姻缘作罢,府上另择一位嫡姑娘于大婚当日嫁与我儿为妻!”
一语甫毕,满座皆惊。
程夫人坐在原位,扬着下颔,泪痕阑干的脸上一派毅然决然的恨意、冷意。
她的算盘是打得很精的,程誉遭这一难,十之八九是要落下残疾,而残疾后,再想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就绝对不可能了,要侯府换一位嫡姑娘完婚,既是保全程誉的个人幸福、程家的整体声誉,又是对褚蕙最大的惩罚和羞辱。
至于让褚蕙前去府前下跪,那就更是羞辱得淋漓尽致,丝毫情面不留了。
堂中四位太太遽然色变,褚蕙生母吴氏更是脸黑得如陈年锅底。褚蕙性情倔强刚烈,虽然皮相堪称上等,但自及笄后,前来登门提亲的就寥寥无几,能够入吴氏法眼的,更是半个都没,故而当程夫人上门来商议亲事时,可是高兴得吴氏心花怒放,以为二郎在天上终于睁开眼来,知道庇佑女儿姻缘美满了,便是连打带骂,也势必要把褚蕙撵入程家。
却哪里想到……
吴氏脸青如铁,在一片死寂中颤声开口:“我不同意。”
程夫人闻言冷笑:“吴姐姐教女有方,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悍妇,我程家可是不敢再娶了!”
她把吴氏的“不同意”理解成不同意悔婚,显然不是还认为吴氏舍不得这桩姻缘,而是故意在膈应讽刺,以消心中之怨了。
吴氏哪里听不明白,手足一阵僵冷,怒火直攻心而烧:“我说,我不同意褚蕙前去程家下跪道歉,不同意任何人、以任何事……如此羞辱我家蕙儿!”
吴氏斩钉截铁,字字铿锵,于颤抖中夹着千钧之分量,堂中众女眷俱是动容,只程夫人哼道:“原来,吴姐姐也是知道心疼自家孩子的人么?既然如此,那就更该明白我心中之痛!好!既然你不愿你的孩子受此羞辱,那不如,就由你前去代她受过罢!”
众人瞠目,三太太周氏道:“程夫人,令郎伤势如何,大夫尚且未有定论,何况蕙姐儿动手,也是因令郎出言不逊在先,你要赔偿,要道歉,或是要悔婚,我们都认!但若要用这等方式作践羞辱,那便是胡搅蛮缠,咄咄逼人了!”
程氏自打进门来,那就是给人哄着慰着的,得这一句反诘,可算是明白褚家人的真实态度了,当下扬首冷笑一声:“我儿出言不逊?分明是她褚蕙不守妇德,妄论朝事!我儿谨言相劝,谆谆告诫!一个闺中待嫁的小娘子,不收心钻研妇道,谈什么军政家国!一言不合,即横眉怒目,大打出手,又算什么良家闺秀?!”
程家随行而来的丫鬟附和:“就是!我家郎君苦口规劝,她不心存感念,闭阁思过,反倒对我家郎君拳打脚踢,简直狼心狗肺、不可理喻!”
程夫人朝堂上大喝:“文老太君!您是褚家主母,国朝一品诰命,我斗胆请问一句,这等暴躁恶劣之人,当真是您忠义侯府生养出来的嫡姑娘吗?!”
堂中众人耳中如有惊雷滚落,震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主座上,始终纹丝不动的文老太君头微抬,交握在鸠杖上的一双手后,缓缓露出一张苍老冷毅的脸。
“我也斗胆请问一句,”文老太君眼皮耷着不动,森严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唇间传来,“笑我褚家有勇无谋,毁我儿孙赫赫军功,当真也是谨言相劝,谆谆告诫吗?”
程家人闻言一怔,抬眸看时,蓦地对上文老太君那双寒芒涌动的狭长眼眸,霎时之间,竟是心胆俱颤,毛发皆竖。
饶是程夫人相较镇定,冷哼道:“这等诛心之语,我儿从未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