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大会前的气氛有些沉重。
赵东风坐在上位,旁边就是省城来的张副省长。张副省长一言不发,只紧绷着脸翻报告文件。
赵东风已经五十一岁了,在澜水工作超过二十年,他通过和岳家结婚,获得了不断攀登的支持,并不断反馈给岳家相应的好处。这些年一帆风顺,澜水就是他的一言堂,他连退休都舍不得,始终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仕途充满光明,并且一直为明年进入省委而不断活动着,表现着。
但是今年出了太多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澜水出了一些脱离他控制的变化。
于是他视线向下,从右到左看过来。
公安局长据说足足叁天没合过眼了,满眼的红血丝,他和检察院的人一起,把文旅局的,住建局的,行政执法局的,消防大队的,甚至公安局内部的那些在酒店事故中监管不力以及给占道经营行为大开绿灯的干部们,该抓抓该审审,现下正在仰头滴眼药水,也不知道这两年被坑到唯唯诺诺的局长最近怎么忽然硬气起来,毫不畏惧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秉公执法;
两把椅子外坐着的沉如释市长正在低头喝茶,他早年可能也是有点雄心大志,想做点什么,但是岁月蹉跎,也就慢慢沉寂了下去,每次开会除了些场面话,基本都是跟着他这个书记的步调走;
检察院的李检察长患有神经衰弱,常年处惊不变,遇到事情就是从左上方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着不管有没有冒出来的汗,并连声说“怎么办啊”,“不会解决啊”,“交给谁来做啊别交给我”;
人大的沉末红主任临近退休,擅长推诿划水,最爱说的一句是“这不归我们管”;
末尾那个局长正在准备本季度建筑行业的季报,其实国家至今都没能完全摆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余毒,即便是澜水这样的经济大市,产值数据也是含水的,局长每年年底都会重复的一句是“五千万的产值不能往上填,会计要做到十亿!”,他跟随自己多年,平日里以自己的话马首是瞻,也不足疑心;
至于当地军分区的政委,他根本就没来。
——等等,他为什么没来?
赵东风坐直身体,皱紧眉头问:“刘政委还没到吗?”
井秘书长应声起立道:“可能是耽误了。我打电话再催一下。”随即出大会议厅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神色有些古怪地凑近赵东方道:“赵书记,部队值班室那边的人说,最近部队内部政策变化,政委暂时就不进市常委报道了。”
赵东风心下一沉。
多年大风大浪走过,不管内心如何惊涛骇浪,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顿了一会儿才对秘书长说:“你回头再给那边去个电话,问清楚具体是什么政策变化。”
“这时候不好好解决酒店坍塌事故,给人民群众一个交待,何必花时间去过问部队的事。”张副省长翻过一页文件,平淡道。
“开来同志,刘政委属于军装常委,作为军民融合的代表,军装常委只有一六年换届选举的时候因为军队改革没有出现在常委班子里,如今这无缘无故……总让人不免担心。”赵东风解释道。
张开来侧过头看眼他,语气随意:“不必担心,我来之前听省军区领导说过,正常的人事调动罢了,军分区有总参垂管,调动完成后才会通知市委。”
赵东风点头:“明白了,开来同志。”
赵东风收回视线,转头时看见了左侧靠前位置的周游周副市长。
他心底愈发不悦起来。
周游的个人履历和背景调查只很少人看过,他在澜水扎根了不少年,完全不像那些下基层刷履历待一两年就走的高干子女们,确确实实是干事的,做的事情太实,吃的苦太多,逐渐就让人忘记了追根溯源他的出身,很多领导干部都不清楚他具体的家庭情况,但是赵书记本人是很清楚的。
诚然周游很有能力,延河以前是省级贫困县,是周游这几年总往镇上考察,招商引资,大力扶贫,才使得延河升级为省级经济薄弱地区,并且发展前景十分可观。
赵东风不满意他的原因也是因为他能力太强,能力太强却不是自己人,但因为背景更强又不能轻易下套坑害,看着这位年轻人日渐丰满羽翼,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所以这些领导人子女为什么非要下到基层来,就不能像那位的嫡孙一样,不给实权只给虚衔,他们也不是不能当猪一样养着。
垂着眼看文件的周游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扫了过来,看见是赵书记后对他点点头,继续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