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两银子,对大部分百姓都算是一笔巨款了。杨七娘一个计划就花费了六十多万两银子,对一般的政治斗争来说,简直是骇人听闻,但这么多大商户,谁拿不出六十万两银子来?这点钱对宜春就不过是九牛一毛。大家一匀,几个大商户你出几万两我出几万两,根本就没能伤筋动骨。说出去也体面得紧,算是为朝廷分忧,和杨阁老根本就没干系。轻轻巧巧一个转身,杨阁老的危机,顿时就消解了七八分。
“有此话头,就算不能蒙蔽皇上,起码也可以令皇上心动了。”蕙娘亦不禁叹道,“我本来还不大看好杨阁老,觉得他的命运,如今只系于皇上一念之间,没想到他不愧是天才横溢之辈,几个女儿都不简单,宁妃、孙夫人都不说了。连这个杨七娘,都是真人不露相……”
乔大爷亦道,“往常都觉得您是天人一般人物,宇内简直无双。如今看来,深闺中也是藏龙卧虎,就不知道还有哪位,能和您、七姑奶奶相比了。”
“唔,也许桂家那位少奶奶也还算得上一个吧,她的气魄,的确是比得上一般男儿。”蕙娘随口道,“就是她志不在此,只想一心过好小日子,因此默默无闻罢了。”
乔大爷一听就笑了,“怎能说是默默无闻,桂少奶奶大名,我们也都是听说过的!”
蕙娘不免也是一笑,她摆了摆手,“世伯说的是,能把桂少帅管住,也算是她的本事吧……”
送走了乔大爷,她沉吟片刻,便又唤了石英过来,“听说许家最近有喜事,仿佛是他们家第三代要成亲了,可有这事么?”
石英扳着手指,一时还想不起来,绿松在旁道,“是长孙要成亲了,虽说是庶出长房,但也看得挺重。听少爷说,他和这位许大少爷曾有些交情,吩咐咱们以自己的名头送礼过去。离婚礼还有一段日子,礼还没有过去呢。”
虽说许世子已经南下,但杨七娘却还在京城逗留,只要她人在家,家务肯定是她来打理。蕙娘道,“应该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了吧?送礼过去时,替我捎带一张帖子,等世子夫人看过以后,看她怎么说吧。”
石英恭谨应是,等她下去了,蕙娘对绿松道,“府里这么多事,她一个人有点拿不起来,从明儿起,你帮着提点提点,但别揽具体职司,还是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绿松点头称是,她早已回复了从前的宠辱不惊,“上回出府回家,东北那边又来人了,我按您的吩咐,回报了过去。”
蕙娘唇边,不免露出一点笑容,她点了点头,又问,“云妈妈那边,还有没有再找你?”
“这几个月倒是很少联络,有见到,不过白问些衣食起居的事,态度松弛了许多。”绿松说,“提起您的口吻,也越来越亲近,还几次吩咐,让我留意平时对您有怨言的管事、下人们,向她上报。”
从权世赟摆在台前的态度来捉摸他,是要费点心思,可有绿松这个反卧底,蕙娘对他的心路,还是比较了解的。看来,经过五年的相处,权世赟对她也是越来越放心了。两人的盟友关系,算得上十分牢固,甚至于说,对自己这么一个知情识趣、处处体贴的合作伙伴,云管事也是发展出了一丝亲情,毕竟,他也算是权仲白的族叔……
蕙娘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她点头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话真是一点错也没有,什么事能禁得住水磨工夫呢?绿松,你说是不是?”
绿松现在还猜不出云管事有鬼的话,可以直接自尽了,她估计都已经猜出了蕙娘是争取到了云管事的支持,因此,便选择了一句很得体的回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您长年累月地对他好,只要他还有一点良心,自然都会懂得回报。”
“你说得对,人和人相处,总是要互帮互助,才能越来越好。”蕙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面上竟浮现出了一丝迷人的笑意,可不过片刻,这笑意又收敛了去,“这道理唯独不适用的就是朝廷和宫廷,在这两个地方,谁更没有良心,谁就能爬得越快……”
绿松一扬眉,“您说的,是王尚书吧……”
“还是这么仔细,”蕙娘略带调侃地一笑,“看来,昨儿那封信,没能瞒得过你的眼睛。”
“十四姑娘差来送信的是黄玉,那还是我招待的呢。”绿松说,“我备细问了,姑爷待十四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冷不热,挑不出错,却也没什么热乎劲儿。不过,这事倒不是姑爷开口,是京里来了好几封信,太太也亲自发话了,十四姑娘才给您写了信的……”
“嗯,这我也看出来了。”蕙娘撇了撇嘴,“是她的字迹,却不是她的口吻,这封信,她写好后应该给她婆婆看过。”
信里说的是什么,自然不必多说了。以王尚书的性格,蕙娘此次表现,肯定不能让他满意。尤其现在主动和盛源号决裂以后,他就算没想着吸纳宜春号作为旧党财源,恐怕也想要借此机会,多加强旧党之间的联系。在这时候,蕙娘不为他摇旗呐喊,反而还给方埔此等中坚重臣‘先保全自身’的提议,一旦为王尚书捕捉到风声,他迁怒于文娘,借此对蕙娘施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绿松看蕙娘面色,不免有几分疑惑,她轻声说,“这些年来,十四姑娘也懂事多了,也许眼下情形,她还能应付得来。”
不然,文娘信里若流露出一点委屈,蕙娘还会这么云淡风轻吗?
蕙娘唇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她的声调听不出喜怒,“三月三日,天津港船队启航,这是已经定好的吉日。许家那边的礼,你催促一声,这几天就送过去吧,看许少夫人怎么回话,若是她没回音,那我们就先动身去文娘那里,盘桓一阵以后,直接上天津卫去。”
绿松顿时一凛,她快速说,“我这就下去安排。”
蕙娘点了点头,又说,“和你姑爷打声招呼,明儿没事,让他和我一块回娘家一趟……”
她唇边又浮现出一点笑意,“我看今年是红鸾星动,我们家好多人要有喜事了。”
今年正是权家下人互相婚配的年纪,绿松还以为她说的是这事,也没当真,自己退出去传话办事不提。她素知蕙娘护短,因此特地先去找石英咕哝了几句,转头石英就向蕙娘请了帖子,亲自送到许家去了。到了下午,她带回了许少夫人的回话。
“一看帖子就站起来了,问您明天得不得闲……”
知道她着急,不知道她居然这么急。蕙娘都有点吃惊了,她只好又和权仲白打了招呼,第二天一大早,便由权仲白把她拉上车,两人还顺便带了儿子,一道出城往大兴方向过去。车马走了一个时辰多,便到了大兴蕙娘的一处庄子上。
——这里她其实也有几年没来,此时一下车,连她都吃了一惊,望着远处那高高的炉子,半晌作声不得。倒是歪哥很兴奋,一下车便喊道,“呀,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听说过——”
他上下跳了一会,方道,“这是、这是夷人村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是蕙娘看戏,小七的会合,哈哈哈。如果用小七视角写也许一样惊心动魄。
这一次小七三妞戏份都不少吧xd
猜猜看蕙娘要给小七看什么~
☆、280理想
当年随着孙国公船队过来的这些洋人工匠乃至学者,一眨眼也在大秦呆了有四年时间了。欧洲那边,迄今仍是战火连绵,英国、法国彼此征战不休,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战。有些学者心念祖国,回去报效了。但更多的学问家还是选择留在安宁富足的大秦。经过一到两年的学习和接触以后,四方馆的通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使用的各种语言,就蕙娘所知,最近还有通译连拉丁语都学了,大秦的风流名士们,如今也以学习掌握一两门外语为新风潮,其中以杨善榆的进步最大,别的京城名士,是对欧语诗歌、著作有兴趣,他和他的老师们,却是以格物致知为乐。权仲白说过好几次,杨善榆现在是蜡烛两头烧,又要持续钻研火铳、火药等等,又要把心思放在泰西的格物学上,越发是忙得成年累月不出他的小屋子了。本来得了闲还出去走走,现在压根就没这份心思。
学者们有国家发给钱粮,并且大致而言也算是受人尊敬,虽然无法融入高官贵族的圈子,但在当地住民中也还算体面,其中有些已经在京城娶妻生子,东城也起了一座小小的景教教堂。至于工匠们,都觉得大秦的日子比别地好过多了,他们住在京畿,生活安乐、物价低廉不说,连收入都比在国内来得高。因此当时都是避祸来的,现在却再不想回去,就是蕙娘渐渐在放人出去,他们也都不愿回国,而是自发地在蕙娘安置的庄子附近聚居,并愿意用工钱赊买土地,蕙娘横竖也不在乎这么一点地,又愿邀买人心,便遂了他们的意。久而久之,便在大兴这里,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小村,因所住都是高鼻深目的夷人,因此京城住民都呼为夷人村。
这种稀奇的地方,当然在底层住民中被当作了故事来传说,夷人村被传得和水帘洞一样稀奇古怪。歪哥一听说自己来的是夷人村,便乐得蹦跳不停,连蕙娘也有点吃惊:这几年来,她没闲心扩张自己的生意,本来下的一着闲棋而已,也没多在意。钱粮还是照发,有时候研究需要银子,只要不太耗费,蕙娘都答应他们。这个地方一年也就是花费两三万两,对蕙娘来说,并不算太多。工匠们每年为她在钟表上挣的钱,也差不多有这个数儿了。可以说夷人村几乎是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中,不过,即使如此,当蕙娘看到那颇为壮观,好似一根擎天巨柱的高炉时,依然有点头昏脑胀的。她稳了稳才问来接待的管事,“这炉子是怎么回事?竖炉炼铁没有这么高的炉子吧?”
“从前用煤的时候,是走不了这么高。”那管事笑道,“他们弄了焦炭来烧,据说可做得比这个更大些。用这个炼生铁,又便宜又好,如今京城左近的矿都拉过来烧,光是这一项,一年就把一个村子的嚼谷都赚出来了。”
蕙娘又有点晕了,她不免看了绿松几眼,却又明白也不能责怪丫头们没留心这个——这几年,她自己心力没在管家上,身边的丫头个个都忙得团团转,宜春号、陪嫁铺子、国公府、阁老府,多少都要靠她们来管。夷人村这种无足轻重的小庄子,有什么事她们也未必会留意,就是知道了,恐怕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根本没想着往上报。
事实上,这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夷人村虽然拿她的钱粮,但一直没有给她赚太多钱,这些人为了体现自身的价值不被甩掉,自然用心开源,用焦炭炼铁来赚点钱,亦是无伤大雅,只是这炉子过分雄伟,粗看吓人一跳而已。她自己没留意,但别人不可能没注意到,只看燕云卫一直没有和她打招呼,就可知道这事儿,朝廷也根本没当一回事。
“若是在城里,造了这么高的炉子,没准就要惹来麻烦了。”她随口和歪哥感慨了一句,“天子脚下,很多事都要小心,一不留神,可能就犯了忌讳,这就落下话柄了。”
她亦是头回来夷人村,因村内不适合过车,也知道歪哥好奇,便扯着儿子,在从人们前呼后拥之下,与夷人村内随意走了几步,见四周屋宇与一般常见的青瓦屋截然不同,村头还有一座小小的教堂,她也同儿子一样,都大感新奇。又见许多好奇过来招呼的夷人女子,虽然天冷,可穿着衣物竟还露出胸.脯,不免笑道,“哎哟,这可有点伤风败俗呢。”
来接待她的钟管事,和这群人相处也有数年了,也无奈笑道,“她们外出时,还都穿得正经,这几年夷人村慢慢成形,这村子,又算是在咱们家的庄子里头,平时没事也无人过来,渐渐地就放开了。这还是天冷,若是天热,少夫人过来时,还更觉得不堪入目呢。我说了几次,都不大管用。”
“都是女人,我可不觉得不堪入目,就是钟管事你要留心些,咱们手下的少年郎,别派过来了,若闹出什么不堪的事,也是不好。”蕙娘叮嘱了他几句,因道,“克山呢?在场地里准备?”
钟管事前几年刚把自己外甥女嫁给克山,自然为他大说好话,“听说少夫人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一大早就起来去场地那头查看了,您也知道,这机器是由水力带动,咱们得往那头过去,那里才是水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