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夏春朝吩咐人与她看座,又笑道:“师傅今儿来的可是不巧,老太太这会儿歇下了,不好搅扰。”慧灵满脸堆笑,说道:“老太太年高之人,日常需得仔细保养,老身自然晓得。见不着老太太,见着太太奶奶也是一样。想着那年我头一遭来府上宣讲经文,见着奶奶,就说奶奶是大福之人,日后必有珠冠加身之喜。今日果然如此,可见老身说话灵验。”

她一言落地,众人笑了一回。那周氏看不惯她这幅样子,便笑道:“慧灵师傅,前一阵我叫你到家来替我儿媳妇念上一卷《送子经》,你只推不得闲。如何今儿倒在这儿碰见你,原来你闲不闲也是挑人家的。”慧灵闻言,连忙笑道:“没瞧见二太太也在,罪过罪过。二太太说笑了,前几日老身当真不得个空闲。步兵统领家老太太的千秋,叫老身过去唱了一夜《平安经》。又是靖安侯家夫人要做水陆道场,老身也跟去帮衬。这身子就如陀螺一样,再转不到二太太那儿去。便是今儿,也是挤了空子来的。二太太倒放心,我已在送子观音跟前替太太供上了。太太只要心诚,菩萨必然感知。”

说话间,丫头送了两盘素点心进来,慧灵师徒各自取用了些。

陆红姐在旁只觉干坐无趣,嘴快说道:“慧灵师傅,你素来典故最多,这会儿子等老太太起来也是无事,不如讲两个来听听?”柳氏便斥道:“这孩子,怎么这样不知礼数。人家来了,一盏茶还未吃了,就索落人讲故事!”慧灵一心只要巴结奉承,倒不以为意,笑道:“既然姑娘看得起,老身这儿陈谷子烂芝麻倒还有些,今儿便拿出来奉承诸位。”说着,便讲了一个。

陆红姐摇头道:“不好,都是那经卷上有的,听祖母平日里念叨的都腻烦了。师傅可还有新鲜的好故事?”

慧灵皱眉想了一回,说道:“倒还真有一个,是南边的故事。老身也是听那边过来游方的姑子讲的,说给列位听听。” 言罢,清了清喉咙,讲道:“听闻徽州有一位富翁员外,一世就生了两个女儿。长女是正妻所养,此女是通房所生。这大女儿生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性格又极是温婉贤淑。然而这员外空有家财万贯,只是膝下并无一子,为身后坟前无祭扫之人,便要为大女儿招赘,以为半子之靠。其时,这位员外嫁到外乡的妹妹,因死了男人,带了儿子前来投靠。这小伙儿却是个百伶百俐的人,能言会道,机变过人。几句甜言蜜语,就把这员外哄了。选了个日子,将他招进家门。”

“初时几年倒也相安无事,落后这员外两口忽得了一场疾病,先后撒手人寰。这赘婿便成了家中主人。谁知这小伙子竟是个绵里针,同这大小姐的庶妹两个私底下勾搭上了。这两人也当真做得出,竟逼着大小姐让出正房位置,将活生生监死。可惜好好一个美人儿,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众人听了这故事,皆不言语。陆红姐是个直爽的脾气,当即破口骂道:“哪里来这一对畜生,既得了人家的人,又占了人家的家财,临末了还要这等欺凌践踏,试问这世上谁能演的下这口气?!竟然没遭个报应么?!老天也当真是瞎了眼!”

柳氏见她骂的不堪,又是心中有病的,便斥道:“姑娘家,怎好这样当众咆哮,成什么样子!”夏春朝在旁接口道:“姑娘的话虽粗了些,理上却是当真不错。你既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万贯家财也得了,美人儿也娶了,安乐日子也享了,就该好生替人家主持家务。竟能做出这等败坏人伦、没天良的勾当,当真是狼心狗肺的。”

章姨妈笑道:“你们两个年轻孩子,火气倒也真旺。这有什么?也值得生气!天下大了,什么奇谈怪论没有?何况,这大小姐既已嫁了人,那她连人带财也都归了夫家。虽则她丈夫是有些出格,倒也都是情理之中。女人出嫁从夫,是万古不破的道理。这女子只怕自身也有些不好的地儿,方才叫丈夫这等对待,也没什么可喊冤的。”

夏春朝说道:“姨太太这话,我却不爱听。什么叫做她连人带财都归了夫家?且不说这男子是入赘进来的,并无染指岳丈家财的余地。就是按出嫁算,这女子的嫁妆也是她自家的财物,做丈夫的并无贪图的道理。姨太太也是出嫁多年、生养女儿的人,怎么倒说出这等道三不着两的话来!”

众人正说话间,外头忽然闹吵吵的喊抓贼,又有人大声道:“不相干,不要扰了太太们!”

夏春朝听见这动静,便知事情发了,便使了珠儿出去传人。

少顷,管家旺儿进来回话道:“给太太、二太太、奶奶、姑娘们请安,适才门上几个小厮,见一人鬼头鬼脑,在咱们家门首窥探。问他话,也不理,叫他,倒跑得快。大伙心里起疑,一齐上去将他拿了,又搜出些贼赃,都是咱们家的财物,就要扭送官府,还问奶奶示下。”

众人听闻,皆吃了一惊。夏春朝说道:“青天白日,家里倒出了贼了,这事儿却该好生问问。”又问道:“这厮都偷了些什么去?且先不要将他送官,拿到这里来待我们审一审。”旺儿答应一声,便连忙去了。

少顷,就见家中几个小厮推搡着一汉子进来。到得堂中,那汉子也不用人推,自家便跪了,满口告饶道:“小的当真不是贼,那些东西都是人送的。小的今儿过来,也是同人有约。求列为太太奶奶们,饶了小的。”

那几个小厮齐齐大喝一声道:“被我们拿个当场,人赃俱获,还敢说不是贼!”说着,就有一人将一布包呈上,说道:“太太奶奶们且看看,这都是咱们家的家伙儿。”

众人打眼看去,只见那布包中放着两只赤金刻莲花纹小酒钟、一副包银筷子、一支五彩珐琅鸡鸣壶,倒都是陆家请客席上之物,皆齐声道:“好个臭贼,还敢狡辩!”

夏春朝看了一回,便问道:“这是我们家内使用的器具,若没个内应,想你一个外人,是无处偷窃的。你适才说是人送的,却是谁送的?”那汉子将眼珠子在堂上转了一圈,忽然指着章雪妍道:“就是这位小姐与我的!”

擒贼(二)

这汉子一声落地,众人皆望向章雪妍。

章雪妍涨的满脸通红,周身颤抖不已,向那人喝道:“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识得你!”章姨妈不防闹出此变,将自家女儿搂在怀中,向那人斥道:“你这臭贼,入室行窃,还要玷污人家名声,当真是可恶!我家女儿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怎会同你这等市井无赖混在一起?!你不要信口开河,随意讹赖!”说着,转头向柳氏道:“姐姐,这样一个恶贼,放在家里也只是站脏了地方,还是快些将他送到官府去罢!”她虽不知这人为何忽然咬上自家女儿,但章雪妍生性狡诡,她倒也恐底下有些什么瞒着自己的勾当。当堂闹翻出来,她母女两个在这陆家可当真无处容身。

柳氏昏头昏脑,见家中闹贼,又败坏外甥女名声,正在气恼上,听闻章姨妈此言,赶忙道:“此话不错,你们快将这人押到官府去!”然而陆家一众下人,素来只听少奶奶的吩咐。当下,并无一人动弹,都望着夏春朝。

夏春朝好容易拿住这章雪妍把柄,岂能容他们这等轻易了结,起身出言道:“太太且慢,此人偷盗的物件儿,皆是咱们内宅之物。若是家中并无内鬼,他一个外人也无处下手去。何况,此事又牵扯上表妹。媳妇以为,还是在家中将他审个明白,再送官府去不迟。免得他在公堂上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倒把事情闹的越发大了,反将表妹的名声传扬到外头去。”说着,便似有若无的看了章雪妍一眼。

只见章雪妍果然身子一颤,垂首不言。章姨妈亦无话可说,只好说道:“外甥媳妇此话倒也有理,只是若审不出来什么,可须得给我家雪妍一个交代。”夏春朝浅浅一笑,说道:“姨太太这话好笑,若是审明白此事同表妹并无瓜葛,那也是这无赖讹诈生事,却怎么问我要交代?姨太太这话说的,倒好似是我叫这人来家偷盗,又赖给表妹的。”一席话,将章姨妈噎了个无言以对。

当下,夏春朝向那人道:“你叫什么,做何营生,为何来我家中偷盗,又是怎么偷去的东西。快一五一十交代出来,免得我吩咐人将你送上公堂,受那皮肉之苦!”

那人磕头如捣蒜,连连应声道:“小的名叫张二,平日里只在西南大营里帮闲讨饭吃。”

他言至此处,堂上一众妇人皆面露轻蔑之色。

原来世间所谓帮闲,便是一群无正经生理的地痞无赖,寻常只在花街柳巷出入厮混,靠陪伴那起纨绔子弟嫖赌玩耍,讨口度日。因这起人身份低贱,行止粗鄙,乃是世间下九流的行当,为世人唾弃,寻常正经人家皆不肯令这等人上门。此刻听闻这张二是个帮闲,众人嘴上不说,心中都鄙夷非常,连带着对章雪妍也添上了几分蔑亵之意。

只听这人说道:“小的一向只在西南大营里走动,前不久于王香儿家结识了一位小姐。这位小姐说对我一见倾心,只是家中父母一心攀权附贵,定要她与贵人做妾,绝不会应了这门亲事。她便与我商议,要同我私定终身。小的只是个破落户,哪里敢应。奈何这小姐执意如此,小的拗不过她,只好应了。事后,这位小姐说我家贫,日后不能度日,要弄一注外财。叫我今日在贵府外面候着,自有人送东西出来。我依约前来,过了午后,果然贵府西角门上出来个名叫‘丁小三’的小厮,递了一包物事与我。我接了,又记挂着那位小姐,不敢就走,便在门外等候。岂料才等了小片刻功夫,就被府上家人拿了进来。诸位太太奶奶在上,小的句句属实!小的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往贵府上偷盗,还望诸位明鉴!”

堂上一众妇人闻听这一席话,只如说书故事一般,瞠目结舌不已,不敢信这未出阁的姑娘便能行出这样的勾当来。然而众人细细打量,见这张二虽言行粗鄙,倒生得有几分相貌,一时也不敢论断。

夏春朝又问道:“你说的那位小姐,便是你适才指证的这位么?”张二跪在地下,头也不敢抬道:“正是。”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言语。偏那周氏唯恐天下不乱,虽明知此事有诈,却有意推波助澜,开口问道:“那王香儿又是什么人?雪妍怎么会在她家里?”张二回道:“王香儿是西南营的一个红女支女。”

他这一言落地,众人更窃窃私语不住。章姨妈适才已然呆了,至此刻方才回神,尖着嗓子厉声喊叫道:“你胡说八道,我家女儿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会同你这等下三滥混在一处?!我们同你有何仇怨?!你受了何人致使,来污蔑我家女儿?!”一语未休,就合身扑上前来,扯住那张二就要拼命。

那张二虽是个壮年汉子,却不敢碰她,只连连躲闪,又满口大喊“章小姐救命”。章姨妈听了他言语,更怒不可遏,登时撒起刁泼,将他帽子扯将下来,衣裳撕了个稀烂,脸上也抓出几条血痕。柳氏已然傻了,旁人又不好干涉,夏春朝连声呼喝不住,便使了小厮上来将他们拖开,堂上一时乱成一团。

正当此热乱之际,久不作声的章雪妍忽然颤微微起身,满脸煞白,指着张二冷冷问道:“你既说我同你有私,那你可有什么凭据?!这样红口白牙,信嘴乱说,也未免太容易了些。你若拿不出个真凭实据,我可要到官府告你一个玷污良家名誉的罪名!我昔年在外县守节,可是向朝廷请了旌表的。你这样讹赖节妇,不怕朝廷治你的罪么?!”她虽只向着那张二诘问,眼睛却不住瞟夏春朝,冷笑不住。

夏春朝倒不料章家曾向朝廷请过旌表,章雪妍竟已是在册的节妇,不由一怔。

章雪妍看在眼中,只道此事出她意料,心中得意。熟料那张二却道:“章小姐,那日可是你自家送上门来,说看上我仪表堂堂,不愿守寡,又不愿做妾,一心只要嫁我,还亲手与了我信物。怎么今日竟不认起来?不然我这样一个无生计的人,哪里敢招惹清白人家的姑娘?”说着,他便自怀中摸出一枚银簪,摊手让众人验看。

众人望去,只见那银簪长约两寸,簪头刻有鎏金菊花纹路,并镶有一枚青玉珠子,簪身刻有一溜小字,乃是:雪落瑶台隐玉时,妍华初绽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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