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朝便道:“你平日说话倒还中听,今儿怎么这等颠倒起来?他归家这些日子了,看我不在,难道不会问?问了,陆家那起人岂有不朝我泼脏水的?他信不信,也该来夏家问一声。这般音信全无,不闻不问,算什么道理?不是他当真想要散,会是这等么?”长春说道:“可是来,姑娘也说,少爷信不信,都该往夏家来问一问。他如今既没来,可知里面是有些变故的。我心里想着,姑娘还是遣个人,往陆家打探打探的好。”
夏春朝脸色一沉,说道:“要我打发人去陆家,除非夏字倒过写!这话往后不许再提,让我听见一字,仔细我不顾惜往日情分!”长春叹了口气,道:“姑娘在气头上,我也不好说那些。只是姑娘和少爷本是极好的一对儿,就这样散了,我看在眼里,心里实在难过。”夏春朝喝道:“你今儿到外头去睡!”
恰逢珠儿同宝儿回来,乍闻夏春朝厉声呵斥,都唬了一跳,贴墙站着,面面相觑,一字儿也不敢说。
长春起身道:“我招惹姑娘生气,自该受罚。姑娘爱惜身子,月子里少要动气。”说着,便往外去了。珠儿同宝儿鲜见自家姑娘恼怒,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也不敢问。少顷,宝儿便服侍夏春朝睡下。珠儿想了想,掀了帘子,走到外头,却见长春和衣卧在炕上,一手搭在眼上,似睡非睡。
宝儿走上前来,推了她一把,问道:“想什么呢?适才你说了什么,倒叫姑娘发这样大的火。”长春坐起身来,摇了摇头,将适才的话又讲了一遍。珠儿便拍手叹道:“好好的,你招惹她做什么?姑娘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听得进去什么?你去找这个不自在,落得一身埋怨,何苦呢?”长春便道:“我便是这个脾气,看着好好的夫妻为小人弄得离散,心里难过罢了。”珠儿道:“你怎知不是那陆诚勇发达了,就要弃了姑娘娶更好的?这世道,陈世美也还不少。”长春道:“你也恁般乱讲起来,你也在陆家服侍了几年,少爷是什么人,你也该看在眼里,怎会行出这样的事儿来!姑娘虽说嘴上硬,但你瞧白日里那情形,分明是不能忘情的。何况如今姑娘又生了孩子,这孩子也不是姑娘一个的,少爷到底也是小姐的父亲,还该告诉他一声才是。”
珠儿听出这话里的意思,立时跳了起来,向长春道:“姐姐,我可奉劝你一句,少去招惹那些不自在。你要把这信儿传到陆家,再招惹出什么风波来,姑娘和老爷还不定怎么生气。那可不是咱们这些丫头担待的起的。主子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行事罢了。何必去找那些不痛快。”长春却不依从,说道:“我就是这么个执拗脾气罢了,你不必担心,这事儿我一人扛着就是,绝不带累你们。”珠儿见她执意,只好说道:“旁的倒也罢了,你现下也出来了,倒怎么去说呢?”长春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处,不必担心。”言罢,便又在炕上躺了下来,不过一时三刻竟而睡熟了过去。
珠儿向她身上摸了摸,见果然睡着了,便走去吹了灯火,也爬上炕去睡。今日该着宝儿上夜,独留她一个在里头,无需多言。
这般又过两日,眨眼就是腊月二八。
这日,正当家家打糕蒸馍,预备过年。夏家各处铺子收结了账目,掌柜并伙计一一来夏家请安。夏东兴遂封了些年礼红封——三、五、十两不等,算作年节酬谢。这些伙计吃过年茶,各自归家过年,一年的经营便算完结。
夏明不同旁人,被人请进内堂奉茶,与老东家夏东兴请安已毕,各分宾主落座。
夏东兴便将早先女儿的意思讲了一遍,夏明如被金砖砸了天灵盖,喜不自胜,忙不迭起身作揖,道:“我每月自柜上领五两银子的薪酬,逢年过年姑娘从来不少赏赐,如今又给我分子,实在不敢当。”夏东兴莞尔道:“你替她出力一场,吃这个原不为过。她如今有了孩子,往后只怕分不出身来,更有烦累你的地方,你便收着罢,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她本要亲自出来跟你说,只是月子没出,不好见人,就罢了。”
夏明听闻,硬要跪下磕头。夏东兴力劝了一场,方才各自归座。
夏明说道:“姑娘生了小姐,身子可还好?铺子里的伙计听闻,都欢喜的了不得。前儿,大伙还一块凑份子,送了个礼来。虽说不算什么好东西,也是个心意,请姑娘看个新鲜罢。”夏东兴道:“你们送来的礼,她收着了,也很喜欢。虽说都是些土产,总比那中看不中吃的强。咱们生意人家,讲究实打实的过日子,还是这些实在。她是头胎,难免辛苦些,旁的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前儿听了陆家的事儿,心里又不自在了一场,险些回不过来。总是看在孩儿的份上,转了过来。”
夏明点头道:“姑娘虽说从陆家出来了,到底和陆家少爷做过一场夫妻,听见那消息,心里难过也是有的。”夏东兴听这话来的甚奇,不由问道:“那陆诚勇自去当他的大官,攀他的高枝儿,春朝又要难过个什么?”夏明甚是诧异,问道:“难道老爷同姑娘并不知情?陆家少爷的一双腿已是废了,如今日日都在床上躺着,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好在姑娘同他散了,不然往后还不知要被连累多少。”
夏东兴不防此节,大吃了一惊,连连追问:“陆诚勇的腿却怎么废了?我只听闻他在边境立了大功,朝廷要封他做大官,还给了许多赏赐,怎么转眼就变了消息。”夏明点头道:“陆少爷回城的时候,正逢老爷迁居乡下,故此话没听全。他立大功不错,腿废了却也是真的。”说罢,便将原委讲了一遭。
原来,陆诚勇随议和使团到了边境,那夷族却又生变,突发叛乱。该部反贼将首领杀害,谋权篡位,又要屠戮使团一干人等。多亏陆诚勇率众悍勇血战,左右突围,方才护住钦差一干人等突出重围,乱中又将夷族首领的大公主救了出来。陆诚勇却因腿上中了毒箭,边境又缺医少药,延误了医治时机,被护送回京时,双腿已然站不起来了。皇帝闻听此讯,怜悯其为国尽忠,特命一干御医为他医治,也仅是保住了性命,却是再难行走。朝廷见了这等情状,特意重重赏赐了一番,厚与土地金银,却只封了他个闲职,如今仍旧赋闲在家。
夏东兴听了夏明一番话,心里忖道:原来里面竟有这么个缘故,那陆诚勇想必是为双腿残疾,故此不再来找春朝。这般也好,却不要□□朝知道。那孩子心眼实,听见这消息,只怕要再回陆家去。陆诚勇如今已是个废人,怎能让他耽搁了春朝的终身。陆家上下,又没一个好人。
当下主意拿定,他便向夏明道:“原是这样,我却不知道有这样的故事。也罢,他们陆家之前既将春朝撵了出来,我们同他们便再没什么瓜葛了。这事儿同咱们没什么相干。日后,你见了春朝,切莫向她提起,又惹得她难受。”夏明是个老于世故之人,如何听不出这底下的玄机,当即一口应下,说道:“这我晓得,老爷不必吩咐。”说着,又吃了两盏茶,便起身去了。
才送了夏明出去,门上人便进来回道:“陆家打发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来给老爷姑娘请安。”
夏东兴眉头一皱,拂袖道:“不见!”那人又道:“来人说是长春姑娘的哥嫂,说老爷不见,叫他们见见长春姑娘也好。”
夏东兴听闻是女儿房里丫头的亲戚,倒不好执意推拒出去,计较了一回,说道:“也罢,你领他们到厨房,叫长春到那儿去见罢。不要惊动了姑娘。”
那人应了一声,扭身去了。
长春听闻哥嫂前来,惊疑不定,心里暗道:我正要去寻他们,他们可巧就来了,也不知有些什么事。莫非在陆家出了什么变故?
心里想着,脚下步子去的飞快。
走到厨房,她哥嫂两个早在屋里等候,兄妹三个见过,各自落座。
原来这厨房里头有个小间,平日里堆放些杂物,里头放些桌椅,给上灶的女人歇脚。有时,家人来了客,也在此地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