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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B市的天总拢着一层罩子,即使是在夏日最晴朗的天气似乎也是如此。热度凝聚成一层薄膜,闷得人透不过气。
当然,这也可能纯粹是陆兆吸尾气中毒产生的幻觉,毕竟他已经在东二环堵了半个小时了。
助理赵文鸢对他把车窗放下来的行为颇有微词,说堵成这样,谁认出你来下车找你都不会妨碍交通。
陆兆笑了笑,回答说闲得很,签名打发时间好了。
这是他出道的第三年。三年前他抱着一半玩票的心态停学回国参加选秀,却歪打正着,一炮而红。评论人们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到“老天爷赏饭”五个字上,光是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往那一摆,好像就不需要解释什么了。
当然签了的公司还是要替他使几分力,着墨一些十几岁时在韩国如何刻苦训练,如何守着一箱泡面彻夜写歌俩礼拜,又在美国如何成绩优异、教授同学有口皆碑,如此天花乱坠,让陆兆自己都不忍卒读。
写稿子的人春秋笔法太过娴熟,以至于一时间都没人问一句,怎么训练到一半儿又跑去上学了?对此官方的回答是“充实自我,探索人生的可能性”;如果问陆兆的话,他纯粹是受不了对着所谓的前辈点头哈腰的日子,换地方潇洒了。
尤其是他那时候张扬的作风不够讨人喜欢,很容易就站到集体的对立面去,受一些不痛不痒的挤兑。吃泡面的那部分——倒是真的,只不过纯粹因为他忙起来就懒了而已,和勤俭刻苦搭不着边儿。
也许是出于对此类包装的不屑,也许是他长久以来自我毁灭的习性发作,他偶尔会嘴贱地冒出一两句几近于自掘坟墓的发言。
比如有记者问他未来有没有参演影视剧的打算。一般人打个哈哈或画个饼就过去了,陆兆非要说:
“没有。”
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记者原本准备上的问题都用不上了,只能干巴巴地追问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比较自私吧。收到了很多来自大家的爱和支持,不舍得放开。说一句不懂事的话,我希望大家直接看到我,不是通过角色才认识我。”
后面坐着的经纪人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他才不情不愿地找补上一句:“等我成熟到能将自己隐藏在角色身后,不喧宾夺主的那天,才会考虑做演员吧。”
此话一出,果然在网上挨了三天骂,也确实少有影视项目联系他了。几个股东在董事会上点名骂他无事生非,平白把路走窄了,自己跟钱过不去还来出什么道。亏得钱姐在中间打圆场,才没有闹得太难看。钱小露算是陆兆的伯乐,再说近一点,是他母亲的好朋友,看着他长起来的,陆兆十一二岁的时候脸庞刚长开一点,钱姐就捧着少年润玉一样的脸颊对他母亲说:“这孩子一定是要做大明星的,长这么好看,眼福光让咱们两个享了太可惜。”
很难说陆兆最终选择走上这条道路没有钱小露在后面推波助澜。
话说回来,他此刻正面临职业生涯的最大挑战,困难正来自于他当年的心直口快。两年多过去,陆兆的美貌和人设带来的新鲜劲儿已经逐渐消退,唱片虽然卖得不错,但离靠唱歌安身立命还有距离,更何况公司当初签下他也是看中这张脸,不拿去变现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钱姐牵头联系了交情不浅的制片人,谈筹备中的一个大项目的男主。对方表示年轻人口无遮拦,公关一下也不是事儿;可导演是硬骨头,花了很大力气才说动,话语权不小,对方是看不上陆兆这类偶像的,更别提之前一点经验都没有。
陆兆心里明白对方是打着导演的旗号婉拒呢,他纵然是流量大,票房号召力谁也说不准。不过他最后只说,请钱姐帮我安排和导演见个面吧。
他有自己的打算。
出门前预估了堵车的时间,因此赵文鸢把他放在芳草地侧门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绰绰有余。他走过长长的玻璃栈桥,走进一家日料店,在预定好的窗边隔间落座。
落地的玻璃窗外正对着商场外围的下沉草坪,风格奇异的巨型雕塑错落其中,宛如一道护城河隔开了内侧的玻璃建筑和对岸的车水马龙。草坪边上有几桌室外的座位,陆兆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扫过去,像岸边的人观赏水底的景象:有一个女学生捧着冰咖啡看书,另一桌坐着两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手舞足蹈的样子仿佛在谈动辄几千万的生意,再后面一桌坐着一男一女。女人背对着陆兆,只能看出长发飘飘的,很有美女的气质,不过让陆兆目光停留的是对面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不过陆兆本来就是二十好几的人长的一副十七八岁的样子,相较之下这个人长得比他成熟。端正的国字脸,英气的眉毛修得整洁,光看穿衣打扮有些过时的港男味,不过么底子是土气的,搭配起来不伦不类。
他手边放着一本《追忆似水年华》,和那女人说话的方式也是很端着的,想凸显一个谈吐不凡。
陆兆一开始没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人看,这是纯粹下意识的举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他忍不住盯着是因为男人
', ' ')('价格不菲的西装并不服帖,最下面的扣子还扣上了,以至于胸前的开襟起皱撑开,胸口下方的扣子艰难地将两片布料连在一起。简直像个西装革履出来卖课的健身教练。
还是他故意穿成这样去引诱对面的女人?像欧美男人解开扣子露出一点儿胸毛的那种小心机。东方人不需要做得那么露骨,不如说,东方人应当是向相反的方向努力才对,这个人显然不懂。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骆导到了。
上来是常规的寒暄问候,陆兆虽然对媒体说话不客气,对周围人,尤其是长辈倒是很妥帖的。骆河一时间挑不出什么毛病,也不好直接拔腿走人。
“您愿意见我一面,晚辈感激不尽。您的时间很宝贵,我就开门见山了。”陆兆露出一个坦诚但克制的微笑,“我希望您能考虑我作为林旻的人选。”
“想争取角色,去试镜嘛,你们天御本来就要推几个人过来。至于结果,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事。”
骆河抿了一口茶。
“不过我听说你找我是想谈李明乾的事,怎么变成林旻了?”
这个本子是警匪片,很经典的套路。男一李明乾和男二林旻一正一邪,互为对仗。两个人孤儿从小相依为命,长大后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善良仗义的李明乾因为“多管闲事”而背上污点,落入草莽成了黑社会,而林旻则因为李明乾的入狱对世界失望,从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顺藤而上当上警署高官。
“希望我争取男主,这是公司的意思。原因我想您也明白。”
李明乾的人设自然是更讨喜的,生动活泼、被命运打倒仍一再爬起来的悲情英雄,相比之下林旻马基雅维利式的正义则怎么看怎么像个反派,还有污名化国家机关的嫌疑。反派演得好也是一种本事,但电影处女作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反派,难免对陆兆正面的人设有影响。
“所以我才想直接跟您谈,争取林旻是我个人的意愿。”
“林旻换做其他人演,未必效果不好,但只有我演才是对整部作品而言最合适的。”
陆兆随手拿起一张纸巾,掏出兜里的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光的明亮需要影来显现,太浓重的黑暗会显得光明刺眼,太浅薄的又力度不够,容易模糊界限。”
“林旻虽然不是纯粹的反派,但这个作品的价值观建立于对他选择的道路的否定之上。必须要让观众被他的外在吸引,再引出暗地里行事作风的反差,让人不想看,又忍不住不看……他的偏执、功利、无情都建立在最初对世界极大的热情上,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报复性的反噬,所以最后才能通过和李明乾的羁绊完成毁灭和救赎。观众需要承认他,但否定他的思想。”
骆河若有所思地听着,不置可否。
“成熟的演员容易把角色塑造得太有魅力,以至于观众开始怀疑作品的价值观;我的同行里呢,能力足够的急于抢风头,至于能力不够的本来就不必考虑。”
陆兆停下来,让他的话语静静沉进对方心里,并把纸巾递了过去。
骆河接过纸巾,上面是一张潦草的面孔速写,两张脸拼在一起,半明半暗。阴影里的半张脸是陆兆,阳光下的那半张则是……苏辰。正是他心中李明乾的人选。
“连个龙套都没跑过,口气倒挺大。”骆河轻哼一声,听不出话里藏了多少奚落。
陆兆腼腆地笑了一下,露出青年人应有的姿态。
“如果您觉得我说的不完全是胡言乱语的话,我分享了一个视频给您,是我上学时候参演的电影。”
“在国外的时候?”
“对,学生的小打小闹,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按计划参赛……您还是第一个看的,如果您有兴趣的话。”
“是什么故事呢?没意思的片子,即使是看在小钱的份上我也很难看得下去啊。”
“您愿意赴约已经是莫大的情分了。至于电影,故事很简单,是讲一个被收养的普通男孩,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亲生母亲是妓女,被连环杀手分尸。因此他打扮成母亲当年的样子,想引诱那个杀手浮出水面。”
骆河呵呵笑了两声,“他是为了杀了弑母仇人,还是觉得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抑或二者皆有……”
“您看,也不是那么没意思的。”
“我猜你是演这个男孩的咯?”
“不错。”
……
聊到太阳落山,不到八点的样子。陆兆送微醺的骆导上了车,吩咐赵文鸢把人送到家,自己转头回到商场里,寻着草坪的位置来到地下。他下午看到的几桌位子属于一家咖啡书店,此时那一对男女已经离开了。
陆兆走到一个收拾桌子的店员面前,
“打扰一下,能问您个事儿吗?”
“嗯?”
“下午是不是有个女生来过你们这儿啊?”陆兆大致描述了一下女生的衣着。
“您打听这个干什么啊。”店员警惕地打量他。
陆兆用戴着墨镜能摆出的
', ' ')('最大限度的可怜样对着眼前扎马尾鞭的小姑娘:“我跟女朋友吵架了,她气急了就答应了家里给她安排的相亲。电话微信都拉黑我了,每次吵架都这样,你说我……”
“哎您别急啊,我想想……应该是有这么个人的,和一个特别高大的男的来的,是不是?”
“她确实说相亲对象比我高比我帅……唉。”
“哪儿的话,帅还是先生您帅。而且我跟您说,那个男的是我们这儿常客,隔三差五带女生来,一看就是个渣男。”
“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这我说不准,我当班儿的时候一礼拜能看见他一两次吧。不过周三肯定来,而且是一个人,到时候您就……”
“我就……!”陆兆说着比划了一下拳头。
“哎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您以理服人。或者您直接跟女朋友揭露他真面目也行,我作证。”
“谢谢你,这是我电话,要是再看到他你能通知我吗?”
店员点点头,双眼燃烧着正义的火焰。
“没问题!我一定……诶,话说我怎么看您有点儿眼熟……”
陆兆闻言拉下墨镜,食指放在嘴唇前冲女孩眨眨眼,“保密。”
店员小姐愣在原地,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红。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神秘的帅哥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喃喃自语道:“像萨菲罗斯有什么好保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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