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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闻海棠花(十五):左耀卿X花颜正文完(1 / 2)

破开结界的那一刻,我手中的玉梭石立时化为了一堆碎末。

微风拂过,掌心轻细的玉石粉尘便轻跃着随风而去,在霞光的照耀之下,粼粼迢迢似星河。

我遥望它散去的方向——北方,中原。

那里是我数月前狼狈逃离的地方,也是我即将奔赴的地方。

这结界真真设得极好,留印手法之繁杂,阵形走向之严密,不知耗费了师兄多少心血。可惜,我在人界各处凶险之地游历百余年,旁的本领没学会,唯独沾了左耀卿的光,收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器。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曾经,为了灭杀一棵吸人精气的千年榕树,我与他冒险深入林中,以身为引,却不慎为幻境所迷。左耀卿突破迷障后,四处寻不见我,只因我被那榕树精拖去了老巢。

树下的神龛又黑又冷,周遭都是腐烂的尸骨。我困在那里整整叁日,连遗言都想了叁万字。

幸好在榕树精决定对我下口之前,左耀卿终于寻来了。他背着我一步步爬出神龛,看着我满身伤痕,汹涌的杀意怎么也抑不住。

于是,他先将我送出林子,又瞒着我折回去,用离火诀将整片林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差点波及周遭的村镇。除了榕树精的徒子徒孙,就连其余无辜的草木生灵都未能幸存。这样粗暴草率的行径显然不是一位高阶修者应为。

之后不久,他便得了“玉梭石”,并将此物赠予我。只盼我再不要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结界所困,教他焦心。

他解释说,当年织女在神界日夜梭织,以魂魄为引,只盼能与人界相通。可惜困住织女的结界太过强大,九千九百九十九日过去,她依旧没能再回人界。

“之后的故事我早就听过了。天神被织女的真情打动,允了他们一年一夕鹊桥相会嘛。”我理所当然道。

可左耀卿却摇了摇头:“你真觉得这便是故事的结局吗?”

我愣了一下,笑他故作高深。这样老套的故事,我从未听过其他说法。

左耀卿道:“一日相见,却要经过叁百多日无望的等待,这才是上天最严酷的惩罚。所以他们都死了。天神因此盛怒,认为这是对他权威的挑衅,甚至不许他们奢求来生,而将他们的魂魄分困于神界和人界,永世不得再会。”

听罢,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天神真的如此冷酷无情,还特意编出一个圆满结局来欺骗凡人不成?

“那这石头呢?”我看着手中光华流转的玉石,追问道:“既然能破凡间一切结界迷障,难道它原主人的法力并未彻底消散?”

左耀卿望着我,轻轻颔首道:“你猜得不错。织女殿被毁,她日日用来织锦的玉梭也落入凡间,恰巧上面附着其主最后一丝神魄。不知她如何瞒天过海,总归这物什如今已成了人界至宝,有缘者得之。”

有缘者……

我垂眸思索片刻,蓦地明白过来:“所以,他们的魂魄终究在人界再会了,对不对?”

这回,左耀卿不肯再同我说新鲜故事了,他只是抚着我的鬓发,长叹道:“谁知道呢,或许吧。”

我总觉得他在敷衍我,便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若我是织女,绝不会原谅天神,也不会再见那男人。消磨一世也就够了,又没个好结果,何苦纠缠不尽。”

左耀卿听了,却不甚赞同道:“凡人百年比起仙者万年渺然若蜉蝣,其苦不堪说。若织女弃他不顾,他此后生生世世都会困于情劫,不得善终。”

“况且,真心是不会为光阴漫长所消磨的。”

*

数月来,修仙世家辖下各地,各类流言层出不穷、真假难辨。

有深谙权术谋略者,说那左家家主及其夫人死得实在蹊跷,恐怕避不开兄弟争权、骨肉相残那一套;有痴迷风月情浓者,说那左昭恒竟死在亲弟妾室房中,此中隐情,真是难以启齿;更有唯恐天下不乱者,连带着妙音门和凌霄宗都编排上了。

我刚到万仙山下,便听见茶棚中有人高谈阔论。

“……自七百年前云蓬继任宗主,凌霄宗日渐式微,如今都快被赶出七大门派了。倒是云绮姑娘天资不凡,若再嫁入修仙世家,定然能续凌霄宗千年气运。”

“……这些门派从上古代代相传至今,哪个没有数十万年的底蕴,怎可能轻易消亡?你瞧左家这一回,四年光景换了叁位家主,不还是撑过来了么。”

“……啧啧啧,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都道左夫人死状奇惨,妙音门原不肯善罢甘休,也不知近来怎么又没动静了。我猜,恐怕是顾及左小公子年幼。”

听到这里,我不觉停下了脚步。

提及那位小公子,众人的兴致更加高昂,都猜测起了他幸存下来的缘故。没人能想明白,行凶者虐杀成性,怎么偏偏放过了一个叁岁孩童?

“依我看,此举实在愚蠢。”一番七嘴八舌后,某人如是总结道:“这样的血海深仇,岂能不报?待左小公子成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定会揪出那人。”

噗呲一声,我不由掩唇笑出了声。茶棚里的人听见笑声,都满脸困惑地朝我看来。我赶忙拢了拢帷帽,径直走开了。

离山门还有段路,我慢悠悠地走,边走边想。

连我自己都说不好,为什么偏偏留了那小崽子一命。毕竟我原本是打定主意送他们一家人去地府团聚的。

杀了乔伊水后,我尤不解恨,攥着匕首一抬头,正对上了他惊恐万分的眼神。

男孩年岁太小、太稚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几乎被吓傻了。他母亲的血溅了他满身,我知道,只要一刀,就能轻松了结他的性命。

他会成为我手下杀得最轻易的亡魂。

那时我可能已经疯了,看他从愣怔中醒悟过来,瘪着嘴要哭,竟还扯出了一抹笑柔声哄他。

“别怕,你别怕,不会很疼的。”

不哄则已,一哄他果然更害怕了。有我挡着,他不敢往门外跑,只能手忙脚乱地往床榻里缩。我揪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拎了出来。

锋锐的刀尖闪着冷光,折在他的眼瞳中,似沉沉夜色下的湖光。

我一下就愣住了。

左昭恒的眼瞳是浅褐色,而妙音门则是一脉相传的紫灰色。为何这孩子却生了一双墨瞳?

若非清楚内情,我甚至都要怀疑他是左耀卿的儿子了。

手中似泄了劲般颤动,我叹了口气,颓然放下匕首,不愿再看这孩子的眼睛。我花颜自诩所为向来无愧于心,走到今日这一步,我不后悔。唯有左耀卿,我终究对不住他。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便不再留恋。依稀记得左耀卿提过这孩子的名字,我想了想,轻轻道:“成简,好好长大吧。”

这话还真虚伪。等他长大,明白了这些腌臢之事,恐怕恨都恨死我了。

不过,恨就恨吧,总归也报复不到我头上了。且让左耀卿去烦神。

万万没想到,转身的一瞬间,方才一直抖着身子忍哭的男孩突然嚎啕起来。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他,只听他含糊呢喃道:“叔、叔母……”

我确信,他从未见过我。可他却望着我,又口齿清晰地喊了一遍。

“……叔母。”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当即一掌拍昏了他,落荒而逃。

善人不肯留名是德行,而我这个恶人不敢留名是源于仅剩的一点儿羞耻心。冤有头债有主,恨一个虚无的影子,总比恨他所谓的叔母要好得多。

*

万仙山下,我拿出妖族的名帖,扮作远来道贺之人请求拜见新夫人云绮。

隆恩这个长老的名头着实好用,云绮的侍女见我奉着锦盒,没有多问,便领我进了山门。

四处张灯结彩,红得刺目。路上,我和侍女有一搭没一搭扯起闲话来:“你家小姐大喜,左家家主定然十分看重她。”

“那是自然。”侍女有些骄傲道:“我家小姐同家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姻缘天定。这些布置都是家主亲口吩咐下来的,小姐说要从简,家主怎么也不依。”

“啊,如此说来真是一对璧人。”我酸溜溜道:“只是听闻家主仍在闭关,这可不是小事。婚礼办在此时倒有些匆忙……”

侍女不以为意道:“家主说他今日定会出关,这算什么?小小瓶颈罢了。”

听了这话,我嘴上赶忙应和着吹捧道:“说的是,说的是!二爷天纵之才,修为大进加上洞房花烛,真真是双喜临门!”

这侍女似乎料定了十万大山的人都是些没见识的井底之蛙,甚至让我多留一会儿,等今晚大婚后再走。

“广发请帖,众仙云集,那场面才叫难得一见呢!”

这是我曾经幻想过的道侣大典,他却给了别人。我当了他许多年没名没份的妻子,连喜服都没机会穿,如今他要另娶,我实在一丝假笑都扯不出来。

我连一刻都等不住了,只盼今日便了结一切。因为我没法心平气和地亲眼目送他成婚。

见到云绮的时候,不出所料,她的脸色难看至极,可我猜自己的脸色恐怕比她还要难看。

“你来做什么?”

她很快冷静下来,将身边人都遣了出去,似乎根本不怕我对她下手。

“来贺你。”我注意到她没穿喜服,也没有上妆,便道:“你这新娘子当得还挺随意。”

她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裙边,默了默,竟轻笑道:“你真觉得,这门婚事能成吗?”

我大惊。但以她和我的关系,没必要说这话骗我。

她见我满脸惊诧,忍不住秀眉微蹙道:“怎么,你还真如此想?我以为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何必看你的笑话。”我冷笑道:“我自己就足够贻笑大方了。”

闻言,她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恨恨道:“多年不见,你一点都没变。当年在江州初见你,我便知道你会害了耀卿哥哥,我劝他数次,可他不信我。”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我以为她讨厌我,只是因为左耀卿爱我。

“他认定了你,可你看他的眼神里,全是算计和利用。”云绮继续道:“你太贪心了。若他遇见一位真正疼惜他的姑娘,我愿意祝福他们。可在你心里,他根本一文不值,只是你用来报仇的垫脚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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