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扶夜有些讶然,落在他手中的,是乌灵果。
乌灵果是妖族最喜爱为幼兽易经伐髓、锤炼身体的灵物,因为相比其他灵物,乌灵果的灵气算得上温和,即使是没有修炼的凡人,服下后也不会因为巨大的能量爆体而亡。
也因为这一点,乌灵果在修真界向来是供不应求的,其珍贵之处不言而喻。即便姬扶夜的父亲是九重天上的仙君,他幼年也只得过一枚乌灵果,毕竟他父亲的儿女实在太多了,他在其中从来不是最出众的。
见姬扶夜迟迟不动,离央冷声道:“怎么,怕它有毒?”
姬扶夜摇了摇头,只道:“多谢尊上赏赐。”
他没有多说什么,有些感激放在心中就好。
姬扶夜服下乌灵果,不过片刻,一股堪称暴烈的灵气冲入他的经脉,他咬住牙,忍住从体内传来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经脉终于将灵气尽数吸收,姬扶夜睁开眼,皮肤表面已经凝结了一层灰白色的污垢。
他皱了皱眉,见离央似乎在闭眼假寐,放轻脚步,向不远处的溪流走去。
带着一身湿意的姬扶夜回到火堆旁,寒夜静寂,他一时并无睡意,目光落在离央眼上的薄纱,尊上的眼睛……
“你若是不想睡,便继续赶路。”闭眼假寐的离央忽然开口。
姬扶夜一惊,立刻收回目光,靠着沉重的石剑,强迫自己入眠。
他以为在荒野上的第一夜会很难入睡,但或许是因为白日背着石剑走了太远的路,闭上眼后,没过多久,便顺利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寂静的荒野上,只能听到枯树枝在火中燃烧的声音。
离央睁开眼,抬头静静地看着满天星斗,就好像回到了千年之前。
一千多年前,初到九重天上的离央躺在玉朝宫外的白露台上,望着满天星辰,沉沉入眠。
天边似明非明的时刻,姬扶夜从梦中醒来。
他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在醒来时却都忘了个干净。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微凉,他渐渐清醒过来,远处望去连绵的山脉,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顾家。
“既然醒了,便收拾一二,准备出发。”
“是。”姬扶夜站起身,腰背隐隐还有些酸痛,但比起昨晚已经轻松了太多。看来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姬扶夜苦中作乐地想。
他在溪水边掬了一捧水洗脸,昨晚燃起的火堆已经熄灭,只留下一堆乌黑灰烬。
姬扶夜寻了两根藤条将石剑绑在自己背后,又将昨晚吃剩的几个红果串成一串挂在腰间。虽然难看了些,不过还好,这荒野之上,也没有别的人能看见他这副模样。
姬扶夜抱着伞,恭敬地对离央道:“尊上,已经收拾好了。”
离央扫他一眼,没有对他这古怪的一身发表什么评价,起身向前。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行路。
姬扶夜跟着离央,在荒野之上,走了足足有一月。
离央的脚步始终不紧不慢,就算姬扶夜感觉自己已经力竭之时,也不曾见她放缓速度。姬扶夜便只能咬牙坚持着,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倒下,这位尊上也不会停下脚步。
可若是真的倒在这荒野之上,没了离央的威压,不用多久,就会有凶兽出现,将姬扶夜吞吃入腹。
而姬扶夜也渐渐感知到,每当他以为自己就要力竭倒下之时,血脉中好像就有一股力量涌动,让他能再支撑一会儿。
离央也不是不会停下,只是停下的频率,从一日变为两日,三日,甚至现在的五日。好像只有在姬扶夜彻底消耗掉最后一分力气时,她才会停下脚步,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而每次停下时,离央都会予他乌灵果,随着姬扶夜身体强度的增加,他能服下的乌灵果数目也日渐增加。
这一月间,姬扶夜肩上磨破了数十藤条,但后背石剑好像一日轻过一日。他隐隐有些明悟,离央让他负剑而行,原来是想借此锤炼他的身体,激发他体内妖族血脉么?
姬扶夜虽有一半狐族血脉,从前身体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属于狐族的特征,甚至从来不曾出现妖化的趋势。他身上每一处,都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这大约也是他父亲对他态度淡淡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看来,他身上果然还是有着属于九尾天狐一族的血脉,在他一次又一次耗尽全身气力后,终于有所显露。
苍翠的峰峦已经近在眼前,山脉连绵不绝,因为灵气充足,丹熏山周围草木葳蕤,不分四季。
但此处虽然灵气充足,奇花异草无数,却人迹罕至,只因这样的地方,向来少不了凶兽出没,等闲修士都不敢来往。
不过有这位尊上在,什么样的凶兽也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姬扶夜看了一眼自己身前的离央。
这一路走来,不说凶兽,连半只活物的影子没能看见,姬扶夜偶尔想打打牙祭,还得先求离央收敛威压。
暮色沉沉,姬扶夜卸下石剑,拖着疲惫的身体抓了两只疾风兔。
疾风兔是修真界中最低阶的灵兽之一,并没有太大攻击力,唯一的长处就是速度极快。不过就是这样低阶的灵兽,一开始,修为尽失的姬扶夜也只能靠布置陷阱才能抓住。而如今,姬扶夜仅凭肉身的速度便已经能完全追上疾风兔。
将疾风兔烤在火堆上,夜色一点点笼罩这片大地,不远处,丹熏山在黑夜中影影绰绰显出轮廓。
马上就要到丹熏山了,也不知尊上来此,究竟要取什么东西。
寻常灵草奇花,即便相隔千里,以仙君之尊,只需抬手便能隔空取来,不知是怎样的宝物,需要她特意到此一趟。
姬扶夜忍不住问道:“尊上此行前往丹熏山,是有什么打算?”
第10章你可听说过,九重天上,玉朝宫……
离央为什么要去丹熏山?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姬扶夜数日。
离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姬扶夜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摸了摸鼻尖:“只是好奇罢了。”
同离央相处这些时日,姬扶夜倒也不像一开始那般诚惶诚恐,毕恭毕敬。这位尊上行事虽然古怪了些,但除了任性肆意外,并不难相处。
是以此时他才会顺口问出这个问题。
“你的好奇心,倒是不小。”离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有闲心想旁的事,看来白日累得还不算狠,歇过一刻就能继续上路了。”
姬扶夜立刻低头:“还请尊上手下留情。”
他还想多活两天。
本以为得不到离央的回答,但出乎姬扶夜意料,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离央给了他一个答案:“去取一样东西。”
“嗯?”
“我去丹熏山,取一样东西。”
去取一样,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用得上的东西。
这个答案听得姬扶夜一头雾水,他略有些茫然地看向离央,不过离央显然没有继续为他解惑的意思。
见她不再开口,姬扶夜便也不敢多问,默默取下火堆上的烤肉。
没有任何调味料的疾风兔味道很是一般,但毕竟是自己辛苦抓来的,姬扶夜还是将灵兽肉吃得干干净净。这一个月来,他烤的肉从半生不熟到现在的焦香可口,已是大有进步。
姬扶夜当日被人刺破识海,本命灵剑折断,丹田紫府也被外力搅得一片混乱,从此修为尽失,若不是有一半妖族血脉,身体或许连常人也不如。
但经过这一月的远行,他如今的身体强度,已经可以比拟金丹期修士。
这不禁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希望,跟在这位尊上身边,或许不用多久,自己就可以再次踏上修行之路。
“你可有师承?”一片沉默中,离央突然开口。
姬扶夜一怔,回过神后连忙答道:“回尊上,尚未。之前,父亲本有意送我前往东皇山,向陵舟剑尊学剑,可惜……”
可惜他为人所伤,识海破碎,修为尽失,连本命剑都被折断,还如何学剑呢。
“东皇山,陵舟?”离央喃喃道。
“是,据说陵舟仙君原身是一只三足金乌,曾有幸在九重天上闻众上神论道,剑法更是得了玉朝宫明霄帝君指点,一剑之威,于仙界可说是所向披靡。”
提起东皇山剑尊陵舟,姬扶夜的话难得多了一些,看得出,他对于前去东皇山学剑,本是很向往的。
“原来陵舟这只每日睡不够的鸟儿,如今也要被人尊称一声剑尊了。”
姬扶夜看向离央,她似乎轻轻地笑了笑。
“尊上原来与陵舟剑尊有旧?”姬扶夜试探着问道。
离央没有回答,她只道:“陵舟那疲赖性子,你若同他学剑,或许学不出什么名堂,学如何偷懒,应该会有不小成就。”
“拜错了师尊,是会后悔一辈子的事。”后半句话,离央说得很轻。
这话里,好像她和陵舟剑尊颇为熟稔,姬扶夜暗道。与衡英宫星落仙君有旧怨,又识得东皇山陵舟剑尊,这位尊上,究竟是何来历?
说来,东皇山仿佛和衡英宫一向积怨颇深,两位仙君颇为不对付……
这两位仙君,都曾在玉朝宫待过,难不成……
不等姬扶夜想明白,离央忽而又道:“你可听说过,九重天上,玉朝宫中,那位明霄帝君。”
姬扶夜默然片刻,而后道:“帝尊之名,谁能不知。”
玉朝宫明霄帝君,生于上古混沌之中,乃是开天辟地以来神族第一位上神,也是六界之中公认的最强者。
而今执掌仙界的天君沉渊,正是他门下弟子。应该说,玉朝宫明霄帝君名下每一名弟子,而今都是六界之中有名有姓的存在。
“而今他还好好待在玉朝宫中?”
姬扶夜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讽刺,他垂下眼,低声道:“帝尊深居简出,常年闭关宫中,据说玉朝宫一应事务,均有琅嬛上神裁决。”
离央讽刺地勾起唇角,没有再出声,一切又归于一片沉寂。
姬扶夜拿起树枝,拨了拨火堆,心绪烦乱,他只觉得离央身上好像笼着一层迷雾,叫人怎么也瞧不清她的真实面目。
她口中随意提及的名字,都是姬扶夜从前见了须得叩拜行礼的存在。
她究竟是谁?又为什么会被困在无尽深渊中近千年?
无尽深渊,是连神魔也要止步的死地。传闻,无论怎样高深的修为,落入无尽深渊都必死无疑,再无得见天日的机会。
她是怎样在无尽深渊中活下来的?
丹熏山上,草木葱茏,正是黎明时分,鸟雀啾鸣之声不绝于耳。
整座山林都笼罩在一片安然的晨光之中,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山林的寂静。
姬扶夜跟在离央身后,因为身后背负的沉重石剑,他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重的闷响。
站在山腰处,离央停下脚步,微微抬起手,柔和的晨风从指间拂过,带来山野之间的讯息。
她似乎确定了什么,转向东方,脚步快上许多,姬扶夜赶紧跟了上去。
树林掩映之间,现出房屋轮廓,没有意外,前方正是一处人族村落。
姬扶夜有些惊讶,在这北荒深处,竟然还有人类聚居。
不过……此处是不是太过安静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