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一切已成定局,沦为废人的姬扶夜,连求一个公道的资格也没有。
他自然也失了前往玉朝宫的机会,修为尽失的姬扶夜,根本不可能承受住神界浓郁的灵气。
伤势稍愈之后,姬平野便命人将姬扶夜送回了四方城顾家。
他就这样成了星夜之中一颗短暂璀璨的流星。
但那片刻的光华,已经足以让人记住他的名姓。
“道友便是当日青云试第二,扶夜公子?”李怀一盯着姬扶夜的脸,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传闻中的扶夜公子,原来是这样一个温雅的少年?
离央在姬扶夜耳边轻笑一声:“看来你在这修真界中,还颇有几分声名。”
姬扶夜眼中闪过几分无奈,这所谓声名,如今看来,不过是负累罢了。
“是。”
在姬扶夜承认后,四周的议论声骤然一滞,带来一片突兀的安静。
李怀一想起自己方才的试探:“扶夜公子如今,已然恢复了修为。”
姬扶夜没有回答,嘴边噙着淡笑,平静地看着李怀一。
李怀一见他不答,只以为自己猜对了,眼中渐渐升起几分跃跃欲试的战意,他不关心姬扶夜如何恢复了修为,但能遇上恢复了修为的扶夜公子,如何能不请教一二。
他正想说什么,却被月持翎上前一步,拦下了话头。
“丹琼书院月持翎,见过扶夜公子。”
姬扶夜对他还礼,淡淡问道:“交换过名姓,我可以走了么?”
月持翎也不觉得尴尬,退开身:“请。”
看着姬扶夜的背影,李怀一皱眉看向月持翎:“你为何要拦我?”
他还想见识见识传闻中扶夜公子的剑法究竟是如何精妙。
“一一啊,”月持翎叹了口气,“你怎么总是这样没眼色。你难道看不出,这位扶夜公子,如今有正事要办呢。”
李怀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一一!”
月持翎摇着折扇,风轻云淡地走回凉亭之中。
在姬扶夜走后,周围的议论声骤然变大,大约人的本性就是八卦,众人的话题都围绕在离去的姬扶夜身上。
修为尽失的扶夜公子如何会到了沧澜宗?看他方才接住了李怀一掷出的仙草,他好似又恢复了修为。
慕容家一听说他沦为废人,便去了顾家同他退婚,若是知晓他又恢复了修为,不知作何想。
“他当真是扶夜公子?”天筠看向自己的师弟。
月持翎嘴边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大约便是了。”
他分明识海破碎,又是如何恢复了修为?
自己的直觉果然不错,这少年身上真是有趣得紧。
月持翎笑得弯起了一双丹凤眼,若是他猜得不错,此番来这沧澜宗,该有热闹好瞧了。
对他性情极为了解的天筠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月持翎摇了摇头:“师姐可不要冤枉我,我从来是个一等一的大好人,何时有什么坏主意了。”
这一回,他只想看热闹。
湖边发生的闹剧很快便传到了澹台诸离耳中,他皱眉看着前来禀报的弟子,喃喃道:“扶夜公子?”
被萧萧刁难的那个凡人少年,原来就是曾与明珠仙子订婚的姬家公子?
澹台诸离有些怔然,姬扶夜在青云试上的风采,他也是有所耳闻。
可惜姬家内斗叫这样一位天才沦为废人,澹台诸离听说时,还为之惋惜过。
“修为恢复?”澹台诸离哂然一笑,并不相信。
若是识海破碎能轻易恢复,姬家又何必将姬扶夜送回凡世。
不知如何会有这样的传言?沧澜宗两千年庆典将至,身为大师兄的澹台诸离事务繁忙,哪怕姬扶夜身份颇为特殊,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探究什么。
澹台诸离才吩咐人训诫那几名惹事的外门弟子几句,便有人前来,禀报起明日庆典的安排,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核对起明日宾客的名单。
*
沧澜宗后山,春日的晨光洒落,仿佛将一切阴霾都驱散。草叶上的朝露剔透,有蛱蝶穿梭在花间,静谧而安然。
月桂树上,满头霜发的女子躺在月桂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下,她安然而眠,眼下一点红色的泪痣灼灼如血。
忽而,女子眉头微微一蹙,眼睫轻颤,却未曾醒来。
离央收回神识,嘴边的笑冰冷而讥诮。
她挥手,虚空中现出数个阵法的灵纹,离央看向姬扶夜:“你可会用这些阵法。”
姬扶夜细细看过这些阵法,谦虚道:“都曾在书中见过,要布下应当不难。”
他从前甚少有施展阵法的机会,虚空中现出的阵法灵纹中有数个只是见过罢了。但姬扶夜自信,只要时间足够,他布下这些阵法并不难。
离央浮空坐在树梢之上,自上而下看着姬扶夜,随手扔给他几块富含灵气的灵髓:“那便在此处将阵法都布下。”
“明日午时之前,你若做不到,本尊便剃光你的尾巴毛。”
姬扶夜浑身一个机灵,一只没有尾巴毛的狐狸?!
他接过灵髓,看着水镜中出现的数十阵法,长出了一口气,他一定不能做这修真界第一只没了尾巴毛的狐狸。
换作从前,元婴修为的扶夜公子要布下这些阵法,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的功夫,但如今他不过才引气入体,恐怕要花上一天一夜也不止。好在离央给他的灵髓中富含灵气,引其中灵气布阵,倒是省去了不少姬扶夜调息的时间。
不过这样算起来,时间还是颇为紧迫。
看了眼已经闭目假寐的离央,姬扶夜叹了口气,认命地做起了苦力。
以离央的修为,要捉住沧澜宗后山的兔妖,应当是轻而易举之事,她为何要让自己在此布下这些有禁锢之效的阵法?
想不明白,姬扶夜便暂且放下心中杂思,专心布置下眼前的阵法。
相处这些时日,他能肯定,离央做事定然都有她的原因。
无形的灵力从离央身周涌出,片刻之后,金色的禁制笼罩在沧澜宗后山上空,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掩去痕迹。
次日,午时将至,今日便是沧澜宗立宗两千年的庆典,掌门大殿外的广场上早已布好席位。
随着日光偏移,前来赴宴的各方修士陆续到了广场上。
有资格参加沧澜宗两千年庆典的修士身份自然不会太低,场上大多数人之间都是熟脸,同熟识的人寒暄几句后,来客便各自落座。
月持翎与天筠入席坐在丹琼书院的席位,见他的目光游弋,似乎在寻什么人,天筠皱了皱眉:“你在找人?”
月持翎盯着殿内往来的人,口中道:“我在看那位扶夜公子可曾在此处。”
“我方才问过沧澜宗的杂役,他住的院子,昨晚空无一人。”月持翎将折扇在手中敲了敲。
姬扶夜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院中,他会去了何处?
天筠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何时对一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有了这样大的兴趣。”
月持翎笑了起来:“那自然是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位扶夜公子身边,应当会有好戏看。”
他满脸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戏谑。
天筠拿起酒盏轻抿一口,不再同他多说。
*
午时将至,阳光在此时便微有些刺目,姬扶夜额上滑落一滴汗,他体内灵力已经快要耗尽,这是最后一道阵纹,若是灵力不足,这最后一个阵法便会崩解开,又需重头再来。
最后一笔落下,眼见阵纹成形,姬扶夜紧绷的神经一松,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手中的灵髓化为粉末,三十七道层层叠加的阵法,正好耗尽了离央交给他的三块灵髓中的灵气。
丹田隐隐发热,姬扶夜并不觉得意外,他这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绘制阵法,吸取灵髓中灵气转化为体内灵力,又不停将之耗尽,已经达到足以突破境界的程度。
盘腿坐在地上,姬扶夜任天地灵气涌入体内,今日他应该就能筑基了。
离央也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眼,她轻盈地落在姬扶夜身边,淡淡说了一句:“还不错。”
能花一日夜的功夫筑基,姬扶夜的天赋在离央这里,也能称得上一句不错了。
不再关注姬扶夜,她将目光投向后山深处的密林之中,随即抬手一拂。
一阵令人为之胆寒的力量掠入密林,惊起一阵劲风,树枝颤动,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枝叶窸窣之声。
月桂树上显出女子窈窕的身形,她手足皆为锁链困缚,缓缓睁开双眼,赤红瞳孔剔透如宝石,神情间显出几分威严。
“何方宵小,胆敢在沧澜宗作乱!”抱月厉声喝道。
她运转体内妖力,白发飞扬,手足上的锁链一瞬间延伸变长,她的身形如水波一般漾开,消失在原地。
不过片刻,抱月便出现在密林外,手脚上的锁链延伸至身后密林深处。
她被澹台奕困在沧澜宗后山的月桂树中作为护宗神兽,拥有大乘修为的抱月动用妖力之时,足以离开密林深处。
打量四周,却不曾发现任何异状,方才那股力量是从何而来?抱月微微蹙起眉。
便在这时,她脚下忽然有阵纹忽然亮起,心中一惊,抱月飞身退后,这是?!
有人在这沧澜宗后山布下阵法,她竟全然不曾察觉?
抱月心中有些不安,这意味着来人的修为可能远胜于她。
身体浮在空中,抱月向下望去,看清阵纹那一刻,她的脸色忽而变得煞白,这是……
她心如擂鼓,不,不可能……
即便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抱月却不再停留,当即转身向密林中逃去。
但离央怎么可能让她离开。
无数的风刃出现在她身周,抱月只能向后退去,她能感知到,这些风刃若是落在她身上,顷刻便会叫她皮开肉绽,伤可见骨。
但躲避着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刃,她便被强行逼入了阵法之中。
她被迫落在地面,低头惊惶地看着那些阵纹,方才不过一眼,她就认出了这些阵法。
她怎么会忘?地面这些阵法,与当日在天河之畔,她亲手布下,用来禁锢自己主人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