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一小段,熊霁山抬眸,目光一沉,对春月说:“他还在门口站着。”
啪一声打开可乐,春月回头看一眼:“哎,这家伙也是头倔驴。”
熊霁山终于问出口:“他是谁?”
“金先生其中一个养子,叫金寅。”春月插上吸管,咕噜连吸了几口可乐,打了个嗝:“你能看出来吧,他智力不太行,也就和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差不多。”
“嗯,看出来了。”
“也是个可怜人,别的爹娘弃婴,好歹丢去福利院和医院门口,可他啊直接被丢到了殡仪馆门口。”
春月把可乐放进杯托里,拆了柠檬蛋糕的塑料包装,边咬着小蛋糕,边声音囫囵道:“金先生说,那时候金寅冻得浑身发紫,眼睛都闭起来了,没呼吸声,胸口也没有起伏,可能因为这样,他父母以为他死了,就直接丢到殡仪馆来。本来金先生也想着直接把金寅推炉里烧了完事,可刚把他放进纸棺材里,他就突然喘了口大气,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笑了笑:“老头子觉得这小子命够硬,死而复生有点意思,就把他留了下来,一开始金寅身子弱,老头子就变法子给他调理,后来营养跟上了,脑袋瓜却跟不上……”
又是一次在深夜里开车,熊霁山这次却没觉得路途孤单。
他安静听着春月说话,她今晚好像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讲着金先生、金寅、金亥,甚至还有林亚婆的故事。
直到她讲话讲到声音有些哑,熊霁山才提醒她:“你休息一下,别说话了,嗓子都哑了。”
车子已经离开了村子,走在窄长的县道上,路中央的路灯间距好远才能见着一颗,却是发霉橙子一般的颜色。
春月咬住吸管,敛了笑,脑袋斜斜倚在车门上,扭过脸去看窗外,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虚实。
熊霁山看出她累了,正准备划拉手机,看看等会要在哪个小县城里下榻一晚,突然听见她问,“老熊,你参加过谁的葬礼吗?”
手指顿了顿,熊霁山想起外公外婆,想起玛蕾,想起未来得及起名的娃娃,想起老卧底。
外公外婆的葬礼他没机会参加,玛蕾和娃娃是他亲手葬的,老卧底……
老卧底的尸体被随意埋在森林里,那里还躺着许多具尸体,有些早已化成白骨,坑挖了填,填了挖,都是无名的人。
熊霁山在梭温和玛蕾死了之后,孤身一人拿着铲子进了林子,一个坑一个坑挖过去。
老卧底的尸体还未完全白骨化,熊霁山只能找到他躯干部分,重新找了块地葬了他。
没立墓碑,熊霁山就坐在墓地前,拆一包新烟。
点燃一根,放在墓前空烧,等烧到尽头,再点另外一根。
周而复始。
“嗯,算是参加过。”
“在葬礼上都要哭吗?”
她这个问题有些奇怪,熊霁山想了想,答:“不一定,要看跟死者的关系如何,和死者越亲密,会越伤心吧。”
“哦——”
熊霁山用余光睇她,很自然就看到她从黑色裤管下露出来的圆润脚趾头,圆滚滚的,指甲没有涂颜色。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喉咙:“你问这个干嘛?”
“唔,可能过段时间需要参加一场。”
熊霁山皱眉:“谁的葬礼?”
“金先生的,胰腺癌中晚期,放弃治疗,希望安乐死。”
春月耸耸肩:“我就怕我在葬礼上哭不出来,显得我好无情。”
她一口气把剩下的碳酸饮料全喝完:“嗝!”
把易拉罐放下时,她突然又问:“老熊,如果是我的葬礼,你会哭吗?”
“你不会死。”熊霁山的回答虽不对题,但语气斩钉截铁。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万一哪一天轮到我被人杀了呢?”
熊霁山嘴里又强调一次:“你不会死。”
但心里想的却是,会的,我会为你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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