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屠宰场藏身在一座小山坡背面,四周有矮树林围绕,离最近的村镇得开上半小时车,春月也挺佩服卓湉的,能找到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她平躺在后排座椅上,一人占了仨座,双手枕在脑袋下,右腿屈膝踩在椅垫上,左脚则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旁边的地垫上丢着她的假面皮和胖胖肚腩假体,像极一滩融化的芒果啫喱。
这辆国产SUV虽比不上五菱宏光,但总比跑车低调不少,而且还有片好大的天窗,让她躺着就能看见夜幕里高高挂着的圆月。
真漂亮呀。
窦任还坐副驾驶位,一边监控着明网网络动向,一边在暗网“浸猪笼”赌盘里下注:“小小玩一把吧,唔,我赌第十个回合,也就是下个回合结束。”
最低投注额是5个比特币,窦任下了10个。
他转过脸问旁边的乌韫:“你呢?赌多少?”
“我多你一个回合吧,第十一回合,20个币。”
乌韫在手机上快速操作完,看回ipad上的直播。
钢琴声如月光温柔流淌,和画面中在红色水缸里不停挣扎的男人形成强烈对比,这次卓湉定的时间有点长了,乌韫立马有些后悔。
他觉得秦天笙就算能过了这一回合,也熬不过下个回合了。
车内音响连着卓湉电脑的麦克风,所以和其他看直播的观众不同,春月他们能听到屠宰车间里的实时声音,卓湉为何要折磨秦天笙的原因他们也听见了。
“现在的女人真狠……”
乌韫撇撇嘴,有些不解:“其实我不太能明白,现在这个社会真的有人会为了别人倾家荡产、赔上未来,就为了给对方报仇?她今晚过后肯定会被人追杀,报了仇却丢了命,值得吗?”
很多人都是秦天笙的利益共同体,他这一环崩坏了,下面一环接一环的也岌岌可危。
“为什么不会?如果对方对我而言很重要,那要是她有什么叁长两短,我也会倾尽所有去杀了对方。”
窦任声线平淡,但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向了躺在后排没心没肺的人儿。
乌韫怔住。
他一直自问对春月的感情肯定不比这些哥哥们少,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像窦任这样说出“倾尽所有”这种话。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爹给的,枪,钱,车子,房子,都不是他自己赚来的。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无作为的富二代,连想说出这种话,都毫无底气。
闹钟铃声终于响了,笼子里的秦天笙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晕厥过去。
窦任啧了一声:“哎呀我也输了?老男人连这个回合都熬不过……欸等等,动了动了。”
秦天笙咳出几口水,接连咳嗽得肩膀一颤一抖,但笼子体积太小,他想蜷成虾状都没办法,发顶膝盖同时死死顶着笼网,颤抖得铁笼都跟着摇晃。
“看来差不多结束了,怎么说,我们要撤离了吗?”窦任回头问还在晃脚的春月。
这次的任务在他们把目标人物送到屠宰场来就已经结束了,留在这里看直播是春月的意思。
但从卓湉开始讲述往事时,春月一直沉默,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春月?”窦任再提醒了一次。
“太理所当然了。”
“什么?”
春月坐起身,一边取提前准备好的黑色帽衫套上,一边慢条斯理道:“委托人觉得自己是为了给朋友复仇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但这件事远没有她想的这么理所当然。”
“啊?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怂恿她?”乌韫也侧过身回头问。
“事情发生的时间太巧了,卓湉看到的秘密日记,还有朋友死前的视频,都是真的吗?”
“你觉得是假的?但秦天笙没反驳啊。”
“对,所以日记内容肯定属实,秦天笙拿小姑娘来‘维护关系’的事情也是真的。”
春月拉好运动裤,声音幽幽如在月亮旁飘来荡去的云:“但日记真是她的朋友亲手记录下来的吗?又是谁把那个视频‘无意间’送到她面前?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摆到她面前呢?”
以前的委托不说,就说这几个月经她手的委托中,为女报仇的父亲郭明亮,还有前段时间怀孕了才知道自己是同妻的那位妻子,都是在“无意之间”收到那些代表了真相的视频,住在心里的魔鬼才渐渐现了形。
“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专门挖掘秘密,像做实验一样投喂给养在实验皿中的小白鼠们,就看哪一只小白鼠身上的实验能成功。”
本来藏在湖底不见天日的秘密是催化剂,有些小白鼠吃了无病无痛,有些小白鼠吃了会死掉,有些小白鼠则吃了之后,会成了尖牙利齿的怪物。
而做实验的那个人躲在暗处,看着自己的实验成果是成功或失败。
像上帝,像造世主。
窦任和乌韫互看对方一眼。
经春月这么一说,窦任突然也觉得这一两年为了报仇买凶杀人的委托确实多了一些。
平日的委托来一单做一单,即便他在前期准备时知道了委托人的故事,也不会为其感到愤愤不平或伤心痛苦。
毕竟这和他们无关。
这样的大千世界里,他们只是路过此地稍微停留片刻的看客,这样的热闹看多了,也就麻木无感了,明明知道委托人和目标的全部资料,却很快会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哎呀,也许是我阴谋论了。”
春月突然咧开嘴呵笑两声:“想一想,欧晏落以前整天碎碎念的话确实没错,杀手不应该去管委托人为什么要买凶,不应该去管目标是好人是坏人,这些事情想多了,只会对杀手的判断造成影响,也会平添许多莫名其妙的负担。”
她前倾身子从前排座椅中间探出手,关了车内音响,这样就听不见卓湉和秦天笙之间对话了。
“走吧,我们回去吃宵夜咯。”她伸了个懒腰说道。
她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与她无关。
山路崎岖不平,轮胎碾过卷起砂石。
这条路无灯,像是本来这儿并没有路,是他们硬闯进来,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道儿。
只有头顶如影随形的月亮伴着他们。
ipad里的钢琴曲还在继续,竟和这样的夜晚格外相衬。
乌韫开得格外认真,要保证速度,又要保证安全。
突然听见春月低吼一声:“快关车灯!”
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乌韫又听见旁边的窦任也开了口,口吻难得好严肃:“赶紧开进旁边的树林里,熄火!”
乌韫心头一紧,赶紧照办,扭了方向盘冲撞开路旁的半人高草丛驶进去。
黑色车子藏匿在树影里,春月让乌韫把天窗开了再熄火,窦任把所有亮着的电子设备都关掉,从手套箱里摸出两把手枪,一把丢给乌韫。
乌韫来劲了,这可是他擅长的玩意儿,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有机会枪战了?”
窦任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压低声音:“以防万一而已,趴低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