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片刻,傅之曜便出了柴房,拿起墙角的扁担,又去拎水桶,可因为身体虚浮无力,他根本拿不动。
绿竹看不过去,帮他拎起两只大水桶,跟着他去挑水。
索性水井不远,就在柴房外的小院中央,傅之曜甚是吃力地从井中打水,脸色异常苍白,绿竹瞧着他饿的头晕眼花甚是虚弱,当即帮人帮到底,豪气道:
“质子殿下,你且去旁边歇着,奴婢帮你挑。”
傅之曜白着脸笑了笑,不好意思道:“绿竹姑娘,这如何能麻烦你?”
“没事儿,奴婢被卖到侯府之前,便在前主家做过一段时间的粗使婢女,一缸水难不倒奴婢,奴婢有的是力气。”
绿竹手脚麻利地抢过傅之曜手中的井绳,傅之曜敛了敛眸,并没任何阻止的动作,依言去了旁边屋檐下坐着。
低垂的眸光隐隐瞄向别处,神色莫名难辩,不知想什么。
从始至终,没再吝啬一个眼神给帮助他的小婢女。
直到绿竹抹了把汗水,说了声:“终于挑满了。”
傅之曜这才看过来,对着绿竹礼貌地道谢:“多谢绿竹姑娘。”
沈琉璃隐匿在暗处,凉凉地笑了一声,便让绿琦将午膳送到柴房,顺便再加一道长寿面,便转身往柳氏的院子走去。
……
傅之曜这两天身体不适,确实是饿狠了的缘故,窝窝头太硬难以下咽,而他吃了会腹疼难忍,得不偿失,只有迫不得已之时,他才会将窝窝头泡在水里,勉强吃两口果腹。
单靠窝窝头,他根本无法活下来,幸而有个在后厨帮工的小伙计会偷偷地给他带些吃食。不过,那名小伙计这几日休假,他才会饿到如此境地。
也正是得了小伙计的接济,他才得以在侯府熬到现在,比起危机四伏的冷宫,在这里他只需应对沈琉璃一人即可,其他人对他大多只是漠视,倒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原本以为挑一缸水,获得的不过是顿普通的饭食罢了。
当逼仄狭小的柴房,那张小小的四方木桌上,摆满了五六道菜,剩下的仍装在食笼里无地儿摆放时,傅之曜目光动了动,他没想到竟是这般丰富,远超他的预期。
他转头,扫了一眼绿琦手中的食笼:“剩下的便不必摆出来了,我吃不完,免得浪费。”
“质子殿下,其余的几道菜奴婢可以不摆出来,可这碗长寿面是小姐特意吩咐后厨加做的。”
说着,绿琦便将热腾腾的长寿面端了出来。
但显然没地放,绿琦扫了一圈室内,发现除了矮小的桌子便只有墙角的木床,这位质子殿下过得着实心酸憋屈,正犹豫着是否将面碗放在床上,傅之曜便伸手接了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我端着吃便是。”
“质子殿下,请慢用。”绿琦行了个礼,便带着食笼与绿竹一道离去了。
简陋的屋子里,饭香四溢。
尤其是手上的长寿面,奶白的面条,金黄色的汤汁,旁边点缀着几大块褐色牛肉和青翠欲滴的菜叶,面香和肉香,浓浓交融,引诱着蠢蠢欲动的味蕾。
长寿面,生辰宴上的必备吃食。
傅之曜怔愣之间,并未立即动筷,而是摸出一根银针,在面汤里搅了搅,而后又在其它每样菜里戳了戳,直到确定银针没有变色,他才拿起筷子,尝了口面条的味道。
虽然,他的身体早已百毒不侵,但小心使得万年船。
柳氏正在里屋拨弄着算盘珠子,盘点各院的开销用度,见田地铺子的利润比上月提高了近两成,便盘算着沈琉璃每月的药钱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有其他各方面的支出,正好将这笔多出来的利润填补给花溪院。
柳氏出身名门,清贵之家,虽不喜侯府的妾室庶子庶女们,但也不会小家子气故意去磋磨她们,只要别骑到她头上,别挡着她的女儿,倒也不会在吃穿用度上拿捏她们,不会故意苛刻,但也绝没有多余的。
算完侯府各院下月的预支后,账面上仍结余了一笔不小的银子,柳氏毫无悬念地分成了三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留给沈琉璃,最少的那份留给记在她名下的沈安。
若不是沈安这个庶子算在她名头下,恭敬有加地唤她声母亲,对她也还算有心,也不可能有沈安的份。
柳氏不小气,却也不大肚,无利不起早的事,她可不做。
搁了算盘,柳氏仰面靠在贵妃椅上,神情略有些疲倦,陈嬷嬷见状,便上前替她按摩起颈肩,力度适宜,不轻不重。
“还是你的指法最得我心。”柳氏舒服地感慨道。
陈嬷嬷笑着道:“熟能生巧,这么多年,能不有模有样吗?”
“这么多年?”柳氏闭上眼睛,心有所感,“我身为侯府女主人,不辞辛劳操持中馈,管理后宅之事,让侯爷从无后顾之忧。他顺心,可我这心里总是膈应。”
“夫人是觉得侯爷说话不算数?”
“男人情到浓时,说的话有几句能当真,情淡了,怕是就随风而逝吧。”
沈茂曾说她会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妻,沈家唯一的女主人,她便以为自己会是他心里的唯一,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人,哪知是她和他的认知有所偏差。
他确实给了她侯府女主人应有的尊敬和殊荣,让她掌管之权,就算府内妻妾生了口杂,亦是全权交与她处理,哪怕是他最宠的云姨娘,也只是私下里宠着,面上不会让她逾了规矩,至少面子上不会宠妾灭妻。
但沈茂的感情终究是没给她,或者说,曾经给过一段时日,后面又没了。
如今,府内虽只有一妻两妾,相比一般显贵之家的后宅妇人,已算少的。可她知道他远不止这些女人,行军作战之外,会有几段露水姻缘,未曾收入侯府罢了。
沈安便是沈茂露水姻缘的结果。
陈嬷嬷尽职尽责地当个倾听者,夫人并非想听她的建议和开解,只是纯粹想发发牢骚罢了。
“我们女人辛苦替男人掌家,光鲜亮丽地替他张罗各路人情往来,但终究不能像他们男子一样自由,大多时间都被拘束在后宅相夫教子,争宠献媚。
不知为何,我这段时日忽然觉得颇累,以前因为对琉璃有所指望,倒也不觉得,抓住侯府的官家之权能让我们娘儿俩衣食无忧。如今她得了这糟心窝子的心疾,我这心突然就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一下子就懈怠了下来,对任何事都显得意兴阑珊,兴致不高,最大的愿景便是希望能找到医治琉璃心疾的神医,可希望何其渺茫!”
偏偏沈琉璃那丫头没心没肺似的,压根就没将心疾放在心上。
心态比她这个做娘的好多了。
天际忽然盘旋着一只信鸽,扑楞着翅膀落在窗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