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一顿, 斟酌着开口道:“其实, 末将耳闻皇上近两年似有悔意,本有意接殿下回陈, 但朝中多有阻碍,太子党又日渐庞大, 皇上才会有心无力。”
见傅之曜恍惚走神, 楚平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便看到桂花树下亭亭玉立的少女。
真别说沈茂的闺女生得真不错, 韶颜稚齿,明眸善睐, 颜色确实属于上乘。再看傅之曜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少年慕艾。
傅之曜的目光虽落于沈琉璃身上,却耳听四方, 自然也听到了楚平所说陈帝生悔之事,但他没应声, 只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
就算有悔意, 那也只是外界诱导使然, 而非心底自愿滋生。
他缓步走到沈琉璃跟前, 扬手拂落她发上的桂花, 而后牵起她的小手。
沈琉璃眉眼弯弯一笑, 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胳膊, 笑得眼里的光如鞠满了万千星辰似的。
傅之曜一怔,目光落在臂弯处的瓷白小手上:“你这识时务,识得挺快?”
沈琉璃笑靥如花, 笑得越发灿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我懂!”实则默默鞠了一把辛酸泪,其中的彷徨无助、苦痛惊惧唯有自己可知。
傅之曜指尖微屈,于她娇俏的鼻尖刮了一下:“聪明,哥哥喜欢。”
沈琉璃揉了揉鼻子,奉承了一句:“哥哥教的好!”
若论审时度势、伪装自保,傅之曜认第一,谁敢认第二。
廊檐下,张氏走到楚平身侧,看着两人举止亲昵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道:“四殿下娶的这位沈家女并非传言中的那般不堪,性子软绵,身子也娇,一看就是个纯善的好姑娘。端看他们站于一处,郎才女貌,颇有夫妻相,瞧着感情甚笃,总是做不得假的。”
“这就是沈茂那个动辄爱打人的嫡女,也是四殿下在上京城娶的妻子?”
张氏道:“没想到吧。”
是挺想不到的,楚平本以为傅之曜将沈茂的庶女拐了回来,没想到竟是野蛮嫡女本尊。若那女子憎恨傅之曜,当真折辱打骂于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被个女子欺辱至此,又岂会毫无芥蒂地同那女子在一起?
怕是其中另有隐情?
何况,与之浅谈片刻,便可看出傅之曜宠辱不惊,斯文有礼,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这般出色的男儿赢得女子的芳心实属易事,这姑娘又长得好,性子跟传言不甚相符,两人都是青春热血的年纪,想来擦出火花便是水到渠成。
看着梨花树下缱绻的两道身影,楚平不禁赞同张氏所说。
只是让楚平想不到的是,上京的磨难没有将傅之曜打倒,反而将他打磨成了一块质地醇厚的宝玉,对于在萧国为质的十年只是淡笑而过,未曾怨憎命运不公,只道当年陈国战败父皇迫不得已罢了,可这样更让人唏嘘不已。
若褚皇后未殒故,傅之曜在陈国长大,有良师教导,益友作伴,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傅之曜长相肖母,忆及那位才貌惊人的褚皇后,倾国倾城绝代佳人,不可避免想起那位同样惊为天人的霁月公子,素有九天揽月之才,曾位极人臣,亦是褚老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他们这些平庸之辈终其一生都只能望其项背。
想到那段被尘封的往事,楚平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氏:“怎么了?”
“突然想到已故褚皇后,还有那位早已被历史掩埋的人,一时所感罢了。”
张氏知道楚平所言是何人,那般光风霁月般的男子曾惹得多少东陵女郎芳心乱颤,而云英未嫁前的褚皇后又是多少男子思慕的梦,只可惜世事无常,若他们生得普通些,或许可厮守一生。
褚皇后因帝王之爱困顿于深宫,而那位霁月公子也成了陈国讳莫如深、不可谈论的存在。
经历过清泉寨一事,演戏这种事越发得心应手,沈琉璃笑得莞尔,轻声细语地感谢楚平夫妇的盛情款待,力争给固守边镇的楚平留下一个好印象。
随即便温婉地跟着傅之曜上了马车,车帘垂下,眼里的笑意不自觉淡了几分,倒是没有彻底冷却下来,唇瓣依旧含着三分笑意。
傅之曜握着她的小手,饶有兴趣地把玩着细如葱根的手指,一会儿看看她掌心浅淡的纹路,一会儿又细细瞅着圆润指甲上的丹蔻,玩得不亦乐乎。
沈琉璃心情不大爽利,抽了抽手,抽不出来也就不再坚持,由着他去。
然,傅之曜却斜眸睨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果然,夫妻之间多做做可耻的事,阿璃就对哥哥亲近了不少,也没那么抗拒哥哥的触碰了。”
又是夫妻,又是哥哥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无人伦纲常、乱/伦呢。
沈琉璃恼怒,猛地将手缩了回来,瞄见傅之曜神色不虞,抬手顺势抚了抚额间的发髻:“头发有些乱,我理理。”
逼仄的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傅之曜不禁想起桂花树下,她主动挽自己的那一幕,挑眉看向装腔作势理鬓发的少女,眸光晦暗不一。
掀开车帘,扬手招了名死士过来,就那么当着沈琉璃的面,毫不避讳地问及她的情况。
死士自然将沈琉璃与张氏在膳房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转诉给了傅之曜。
被人堂而皇之的监视,这种感觉真的让人非常不爽。沈琉璃恨恨地盯着回话的死士,恨不得用眼神在那人身上剜出一个洞。
傅之曜盯着她,玩味地笑道:“夫君?”
沈琉璃眸眼微垂,瘪了瘪嘴:“放心,我日后不会在人后这般唤你。”
“那便人前。”傅之曜阖上眼,闭目养神。
沈琉璃愣住。
……
四皇子无诏回陈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似的,不日便传到了东陵,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喧哗。尤以太子党反应强烈,不断上书奏请陈帝遣返傅之曜回萧国继续为质,陈帝年岁越大,心肠不似当年狠硬,又几次梦到褚皇后,便有心将傅之曜接应回陈,可太子一党多加阻挠,早就让他心生不满。
越施压,陈帝的逆反心理就越重。
何况,这些人绝口不提傅之曜被追杀一事,陈帝龙颜大怒,将楚平递上来的折子劈头盖脸摔到朝臣面前。
怒斥太子一党蒙蔽君心,避重就轻,只字未提萧国派兵追杀之事,随后又道:“若非萧景尚小儿赶尽杀绝,四皇子何以会潜逃回陈?”
众臣被骂的哑口无言。
人都回来了,断没有将一国皇子送上门让人杀的道理。
最后,陈帝只说四皇子既已回来,那便让他回来,却也没提是否需派人去迎接,回东陵后又该如何安置等问题,就无力地摆手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