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啊小笛!封城加上解封这几天,整整一个月,医院这不让出那不让进的。这是不给人留活口啊?”
舅舅有苦难言,“我们公司说了,再这么下去,让我提前下岗。”
舅母没有工作收入,一家人全靠舅舅那几千块钱月供住老院子里。老院子是外公外婆留下的。当年外公离世,舅舅第一时间一把霸占房子,刘涟妮和大姨都没再回去过。
舒笛顺着话题往下走,“啊?那赶紧回家,别住医院了。”也给刘涟妮省两个小钱。
舅母突然哽咽,老泪说掉就掉,“可是阳阳不行啊!家离医院太远了,这可怎么办呐!”
哭声刺耳又聒噪,舒笛揉揉太阳穴,递纸巾安慰她,“舅母,要不这样。你和阳阳住医院,舅舅住家里,该工作还工作。”
“那可不行!你舅母不在家,谁给我做饭啊!外卖死贵死贵的。我一个月工资,到头来吃饭吃没了。”舅舅连忙阻拦。
这守财样儿真有意思!舒笛直勾勾看着他笑。一晚上看这一家子拐来拐去,就在这儿等着她呢!
茶水饭菜陆续上桌,舒笛给他倒杯红茶。
“舅舅,做饭都是慢慢学的。你刷短视频跟着学就行。”
舅母适时止住哭腔,“你舅舅上次差点把家烧了。谁敢让他开火啊!”
“那让舅舅住大姨家好了。”
舅舅看她完全不为所动,心想跟这死丫头来硬的也没用!再次搬出刘涟妮,“小笛啊,我看这事儿还是得问问你妈,看她有什么主意。当初也是你妈非要阳阳住你大姨家玩两天。”
昔日画面重现,舒笛气定神闲,顾自给阳阳夹排骨,“舅舅,是这么个事儿啊!我家楼下有一户在装修。你今天也看见楼下那水泥车了吧。不是晚上我都不敢回来。”
舅舅嘘声问,“钻墙啊?”
仍然被这话吓到。
舒笛笑笑,给他又倒一杯茶,“是啊!你是不知道那家人有多厚脸皮,早上一到八点多,准时钻墙。我手机闹钟都没那家伙事儿准。”
看舅舅换上一脸嫌弃的样子,舒笛继续添火,“你们单位是几班来回倒,你上我家来,这要是休息不好,那不是得不偿失嘛!是不是?”
舅舅一听直忙摆手,也顾不上先咽下嘴里的菜,拉着老汉腔严声拒绝,“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家住吧。”
他给舒笛倒茶,又倒头给舅母倒。夫妻俩眼神示意后,举起杯子站起身来,他又换上一副三好长辈的嘴脸,“小笛,来!这一杯啊,祝你生日快乐,越长越漂亮。”
*
舒笛回到家就转告门卫和物业,拜托他们留意一下,以后别放进来。不行就把这一家三口照片贴监控室电脑上。
刘涟妮电话里的态度很明确,全权交给舒笛处理。送酒店也行,顿顿给他叫外卖也罢。实在不行,让舒笛把他们接家里。她不回来住就是了。自己很忙,没空处理这些琐碎。
舒笛没法子,风风火火往小区单元楼的微信群扔红包。分3批扔,一个红包200块,务必通知到每一户居民。
她特别强调,这家人特别爱动不动碰瓷讹人,她之前就被坑了一次。
邻居们一听都吓坏了,这姑娘天天楼下喂狗,大家都信得过。下午帮他们按门的邻居也是悔不当初。
程之衔坐一旁坏笑,对付这种流氓还就得用舒笛这种流氓办法。
“晦气死了!”
发泄一通她还是气,那只脏猪手!
舒笛满身抓挠,对着程之衔后背一顿猛拍,后者咳咳配合倒身吐血。
随后坐正,颀长结实的大臂给她抱怀里,侧坐自己左腿上。他细声哄道,“别气了!明天我就给你手表送去保养一下。”
舒笛捏他下巴,咬牙切齿,“你也注意点!他们就是死楼下了,你也别说你认识我。”
程之衔仰头大笑,颇为无奈,“你跟他们关系这么差吗?”
“嗯——”她想了两秒,靠他怀里,抬头看他,这个视角是他的下颚线和下巴颏。
滚动的喉结,有力的心跳,温热的体温,小麦色皮肤,尤加利味道。舒笛后背贴紧他怀里,伸手捏他大掌。
程之衔低头看她,满脸惊讶,嗯?
舒笛笑笑,“不重要,其实。”
后者反问,“不重要值得你下这么大功夫?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殷勤?”
她沉思一会儿,问他,“那天在医院里,我吃错药了。你记得吧。”
他没齿难忘。
舒笛一字一句告诉他,“上楼之后,刘平潮一直数落我,他说我爸太笨,才会拿错对讲。”
程之衔记得第二次见到舒笛,是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立在阳台抽烟。
晚风随意浮动着她的裙摆和发丝,纤细的腰肢曲线时隐时现。身前杯架上悬挂的几支红酒杯,也跟着叮当响。
她抠一粒药,顺着红酒吞下,又半阖着眉眼点燃一支女士细烟。
烟雾从指尖倾斜升起,她缓缓吐气,腕子细长还白。被烟雾缭绕的眼睛,妖媚迷离,风情入骨。
太静了。她像一阵风,摇摇欲坠,刮过就俨然而至。有种不为外物所移的气度和心性。因此,他当时误以为,阳台抽烟的女人只是和视频里的女孩长得像,两者没有任何能重迭起来的影子。
“怎么老吃药?”
舒笛有点不耐烦,拧着眉头,避重就轻地回答,“就身体需要呗。”
程之衔低头看她,嗯?
这些事情她自己能处理好,没必要给伴侣增加负担。有的怯没有露出来的必要,她不想变成一个很没魅力的人,尤其在程之衔跟前。
程之衔忽地拍她屁股,手劲不大,故意撩拨她,用低沉磁厚的音色往舒笛耳边靠,“说不说?”
常年寄宿学校,环境很差,没有超市没有商店,不能带任何电子设备。学生每天吃大锅饭,睡宿舍硬板床。
动物界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在那套魔鬼演练时间表里无法得到满足。眼前只有条条框框的规则不断教化她。
舒笛是个松散的人。骨子里的随性与那所学校的准则格格不入,她逐渐割裂,意识愈发薄弱,能欣然接受刻意逆行的反噬,深陷在痛苦里。
后来那所学校为了敷衍教育局的政策方针,直到第四年,才给每个班级都安排一门心理课。
心理老师是两男两女,跟同学一块住大厂宿舍楼。那两位女老师看她连续几天半夜在走道里抽烟,睁眼到天色发白。她们发现舒笛精神状况不太对,急忙通知家长。
刘涟妮破天荒关心她一次,因为舒笛的表格显示中度抑郁,轻度焦虑,睡眠障碍严重。
程之衔这架势,舒笛觉得她不老实交代,多转移一次话题他今晚就多弄她一次,于是身下隐隐作痛。
程之衔不想没有安全感,舒笛也不想把自己扒干净了给他看,不想在他面前祛魅或者露怯。亦如她从来不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好人,很多事情只能说是报应,盈亏自负,还以前的债。
舒笛思前想去,看他脸色有点冷厉严肃的走势,最终败下阵来,一丝不苟跟他商量,“你不能没收我的药!”
他被戳穿也满不在意,反而一脸懒散,点点头,做好聆听状。
“就是,差不多,我妈之前把我送到类似,少管所的学校,待了几年。比较重要的成长期有点阴影。”
她吞吞吐吐,欲盖弥彰。程之衔眉头紧蹙,陷入深思。
满室寂静。舒笛赶紧解释,伸手按平他的眉毛,安慰他,“可能只是做表格那阵子状态不太好,影响评测结果。你别担心。”
大学最累的几年,她一度认为人是阶段性的动物,情绪是流动体。过了那个阶段,有新的生活,要忙新的事情,就没时间注意这些有的没的。
起早贪黑的舒笛,有那个抑郁失眠的时间,她不如出门兼职,多挣点钱。
至于药物,那是她心理躯体化浸透全身,一股冲涌上来,直接影响到正常生活和工作时,唯一的极速救心丸。
程之衔又问,“后来呢?”
舒笛笑笑,跟他卖关子,“后来啊——”
他一脸沉重,浑身紧绷,手掌握成拳。
她转过身体环抱住他,吻他眉眼,轻声说,“后来遇到你了!”
......
“男朋友张嘴啊!到底给不给亲?”
也罢!她不说程之衔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舒笛给他强调,“总之,你要是遇见这家子无赖,别搭理就好!”
“知道啦,宝贝儿!”
不敢深问她怎么过来的,程之衔不想让舒笛再次面对那些血淋淋的痛苦回忆。
她现在就在自己身边,她的生活有条不紊,日子过得很充实,状态也在尽量平和。
足够了,程之衔别无他求。
舒笛坐边上回工作邮箱。一晚上同时收到两个滨城的hr邮件回复,让她下周直接去运营部,参加总监的终极面试。
她正美滋滋查机票,心想还能跟钟望吃个饭,也不知道他忙着培训,最近过得怎么样。
程之衔不明所以,舒笛除工作性质以外,并不是一个非常沉迷网络的人。“你对着手机傻笑什么?”
她扭头看他,话到嘴边,眯眼一笑,“笑我破财消灾!”
啥玩意儿?刚刚还嫌晦气,这会儿又破财消灾。
程之衔让她坐好,给她稍有消肿的耳轮骨上药。
直到上完药舒笛还在梗着脖子傻乐呵,他好奇道,“到底笑什么?”
“对了,你能帮我搞一瓶茅台吗?要最好的那种,我送长辈。”
程之衔满是惊喜,“哟,女朋友还能想起我啊!”
舒笛轻抖两下胳膊肘点他,语气娇软,“那你帮不帮?”
“帮!老公明天就给你带回来!”
看程之衔垂眸收拾医用垃圾,舒笛又踹他一脚,“去给我拿个巧恋果!”
*
值得庆幸的是,刘涟妮只付费,跟机构老师没有直接联系。
能按时来上课已经非常收敛,偶尔逃一两次课也没关系,舒笛如是安慰自己。
将近40摄氏度的午后烈阳,一层金光向下直洒商场大楼,添抹在屏幕里女明星的怼脸拍上。
和任劳任怨的程师傅打个告别啵,舒笛打开遮阳伞往外走。
今天到得早,后排还没什么人。她褪下防晒长衣,从手提包里拿出电脑打开。
“小笛,你今天来这么早?”
小笛?这哥们儿真挺逗的。
舒笛抬头看他,“你叫我舒笛就好。不用那么亲密。”
郑坤略显尴尬,在她对面坐下,手里还有一杯冰美式。他清清嗓子,“客气什么,大家都是朋友。”
随后将手里那杯冰美式放她桌上。把吸管拆开放杯子里,“楼下刚买的,天气热,你趁凉喝!”
舒笛扯唇微笑,语气平静,“谢谢,不用了。”
郑坤补充道,“知道你的口味,我没让人加奶糖。”
“生理期不方便。”她抬手把杯子推给他。
“笛笛,刚刚楼下送你过来的,是你男朋友吗?”瑞文走进教室,坐她旁边,摘下耳机问。
她方才停车时刚好看到。新手上路,她的拐弯倒车还有点握不住方向盘,看人下来没打招呼。
舒笛点点头。她刚拿到驾照那会儿也是个马路杀手。
“对了,郑坤昨天还说呢,他在亲戚朋友圈看到你前两天过生日。”瑞文打开包包,继续说,“笛笛你快教教我,我爸也想在我生日时叫一堆他朋友去家里,我说你可拉倒吧,我真应付不来。”
倒不是诧异,蓉城和春城高铁半小时,开车比城东到城西还快。房地产也就那么点大,班上同学都认识,难保谁跟刘涟妮没有连接。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舒笛安慰她,“没关系的,你开开心心过个生日就好。其实他们都是为了给你过生日才来的。你爸爸肯定不会找不合适的人。”
瑞文有所思考,“是哦!他们是客,我才是主!就算看在我爸面子上,也肯定不会故意搞我回答不了的问题让我难堪。”
说完抱住舒笛腰枝,亲昵道,“谢谢宝贝,太爱你了!”
听舒笛和瑞文讨论彩妆,郑坤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心里那颗刚萌芽的爱情种子,直接让瑞文这句话烧得丁点儿不剩。
那天下课,郑坤正在前排跟同学讨论学术。左脚突然被一个蓝牙耳机砸中。
他抬头一看,身旁一个单肩挂着淡蓝色双肩包的女人走过,淡淡一层莓果香味随着发丝飘来。松散,沁人心脾。
舒笛身穿米色开衫针织裙,白花花的腿,笔直笔直,跟腱线条紧致有力。
被叫住,舒笛笑着点头接过耳机。口罩遮住脸庞,只剩一双漂亮深邃的杏眼,反而显得整个人更加冷媚。
郑坤还想挣扎一下。
抬眼便捕捉到舒笛右侧锁骨旁的淡紫色吻痕,在白皙的皮肤下尤为暧昧。
郑坤转身把冰美式放到陈新阳桌子上,随后起身回自己座位。
“噶哈呢大哥!苦哈哈这玩意儿埋汰谁呢?”陈新阳急得冒出一句东北口音。
舒笛闻见一股烤面包味,忽地想起刚才在车上忘让程之衔拐个弯。
她打开手机给他发消息,点名要吃香苏格的老式香葱卷,还要他的鲜榨橙汁。
程之衔把她宠得不像样,一连好几天,换着花样给她买口感松软的零食。
可他又总是把控不好度,有两次不小心碰到舒笛耳朵。拥抱喜欢给人捞怀里贴着胸口;亲吻时手上不老实,非要摸来摸去;晚上办事儿喜欢抓头发。
情事上很多方面两人不谋而合,舒笛向来不制止他,这只耳朵不免受到攻击。
大吊灯一打,耳朵简直不忍直视。
班佳琪这天下班来舒笛家吃饭。对此一通调侃,“你俩用命谈恋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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