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坐在沙发上,正拿热水冲茶。
他年近五十,头发花白,身材圆滚滚的,想来是发福不少年了。茶叶在杯子里回旋,他笑说:“来尝尝我泡茶的手艺有没进步。”
两人落座,各自拿了一杯茶。
壶是紫砂壶,茶是大吉岭红茶。90度的水冲泡下去,加盖闷茶,装入温热的茶杯中,再轻轻抿一口,柔和的茶水滑过舌尖,带着细腻的芬芳。
路迎酒曾经喝过很多次陈正泡的茶。
刚入会那时候,陈正很看重他,隔三差五拉着他来谈心,回回给他泡茶,尤其是他最喜欢的花茶。想要讨好陈正的人大把,送的茶叶当然也是最顶尖的,信阳毛尖、铁观音、大红袍……红茶绿茶,黑茶白茶,什么都试过一次。手艺不佳,奈何茶叶好,唇齿留香。
等他们喝完一杯,陈正又添茶。
他说:“小路啊,我们还是来聊聊你转会的事情吧。”
叶枫神色一变。
路迎酒说:“您讲。”
陈正说:“青灯会已经决定,暂时罢免你首席的职务,直到对你的调查结束。”
“嗯。”
“你也知道,中南分会刚建立,那里大部分人都没什么经验。”
“嗯。”
“虽然调了挺多老手过去,但短时间,分会的压力还是很大,有个人带一带挺好的。”
“嗯。”
陈正深吸一口气:“小路,最近总会也没什么事。你过去带带人吧,多教教他们东西也好。”
叶枫死死皱着眉。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握紧了双拳。
他知道,路迎酒的衣衫之下就有几道新伤。
疤痕不深,但也分外刺眼——两年前,百鬼夜行,是路迎酒拼尽全力才将暴动的鬼怪们驱散。其中一道最狰狞的在肩胛上,带着阴气,皮开肉绽,养了快半年才好,那段时间叶枫天天帮他换药。
除却这些,旧伤也有不少。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路迎酒做出过什么、又付出了多少,都看在眼里,自然对他钦佩无比。也正是这个原因,没有人敢不服他这个首席。
如今叶枫只觉得胸腔中,像是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陈正怎么有脸说出这话?!
他怎么有脸?!!
他指甲都快抠破掌心,刚要开口,路迎酒却轻轻抬了抬手,拦了他一下。
路迎酒语气还是很正常,问:“我要去多长时间?”
陈正一愣,显然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爽快,说:“要看情况,先从半年开始吧。”
路迎酒挑眉——他这么做时,眉梢带着冰冷的讥诮。
好看,却又锋利。
他说:“说是对我进行调查,实际上早就知道结果了吧,我没有违纪。罢免是因为,我得罪了上头太多人,出身背景也不合他们的心意。本来还需要我去驱鬼,现在百鬼夜行刚结束,数十年不会卷土重来,也就没有留我的必要了。如果我说,我不想去中南分会,您又该怎么办呢?”
陈正脸色一变:“对你的调查还没……”
“我知道。”路迎酒将茶水一饮而尽,“所以我直接卸任接受调查。”
他站起身:“陈会长,您的茶艺确实进步了。”
陈正看着路迎酒走向门口,背影挺直。
到了门前,路迎酒回头。
陈正认识他那么多年,看着少年的容貌一点点长开,从略微的青涩到如今,那眉目从来好看极了,宛若一弯朗朗月光。
愧疚感不知为何,突然在此刻涌上陈正的心头。
只见路迎酒说:“这么多年,承蒙关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陈正,你是个傻逼。”
陈正:“???”
路迎酒勾了勾嘴角,把那青云领扣扯下来,随手一丢:“自己来捡吧。”
领扣在地上滚了几圈。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
十天后。
午后的阳光猛烈,透过摇曳的树叶照下,金灿灿的。
搬家卡车往前,叶枫坐在后座,看了看身边的路迎酒。
他刚刚又去了一趟青灯会,签署卸任的合约,签名的时候字体漂亮,手指修长,手背上是一条浅疤。
这条疤痕是因为陈正留下的,以前路迎酒救过他。
陈正没敢来见路迎酒,让他签字的是一个助理,桌上泡着一壶花茶。
助理嗫嚅道:“那个……陈会长说,让你喝完这杯茶再走,这是今年的好茶。”
“不用了。”路迎酒回答。
和傻逼多喝一口茶,他都怕自己智商被感染。
到了地方,卡车停下来。
叶枫和工人一起从卡车上搬下几箱东西,说:“你这、你这搬家也太突然了。”
“我买的地方在二楼。”路迎酒指了指,“就在这家足疗馆的上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买房,那么偏僻。”叶枫用手背擦汗,“快点搬吧快点搬吧,快天黑了。”
“好。”
一路上,路迎酒的表现都很寻常。
但是叶枫觉得路迎酒是有点沮丧的。
——换了谁不是这样呢?更何况,路迎酒本来就心高气傲。
要是搬了家换个地方,也是好事。这道上的消息传得快,没多久,其他人肯定都知道这事情了,少不了流言蜚语。他就怕路迎酒一蹶不振,一路上明着暗着劝了好久,让他别在意那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