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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陶小将军
天还没亮,沈宅外便来了一群催促陆景云尽快出发去甘州的兵丁,领头的一人拿了一套军士的衣裳给陆景云,说是陶相的意思,为了避免路上惹人起疑。陆景云只好换上这身行头,去看了一眼儿子、又同江舟告过别后,他便骑上马向城外走去。
一行人行至城外三里地处,领头的那名汉子忽然叫住陆景云,说要在此歇息一下,陆景云疑惑道:“可是我们才刚出城没多久啊!”
领头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明缘由便下了马,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马歇息。陆景云虽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得翻身下马,坐到路边的一颗树下,靠在树干上休息。
五月的兴平,早已过了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到处都是残花败柳,透着暮春的落寞,藏着初夏的热闹。
忽然,一只拿着水壶的大手伸到了他的面前。这双手的主人名叫霍英,是这队兵士的头头,其他小兵都恭恭敬敬的尊称其一声“队长”。
霍英是个平头正脸的中年人,长得高高大大的,看起来能有个三十多岁了,皮肤是六月天刚成熟的小麦的颜色,大概是因为平日里经常出门晒太阳的缘故。一身腱子肉将玄色的军士服撑得紧绷绷的,给人一种严肃、稳重的感觉。此人不爱说话,一开口多是简短的字词或短句,也不爱笑,堪称面无表情,做事也是一板一眼的,对手下很有震慑力,可谓说一不二。陆景云对霍英印象还不错,但因为其是陶笙的人,所以他又不得不防着。
陆景云伸手接过水壶,“多谢!”
霍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
陆景云默默地拧开水壶喝了几口水,便抱着水壶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去了。但没过一会儿,他便被一阵喧闹声给吵醒了,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望去,他看见了另一伙骑着马的蓝衣人,人数不多,大约有十二三人,为首一人骑着匹毛发胜雪的白马,正在同霍英低声说着些什么。陆景云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撑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他好奇地朝那些人走了过去。
霍英见陆景云过来了,便行礼道:“陆大人!”
陆景云向霍英微微颔首,“这位是?”说话间他的目光已然转移到了霍英对面那人,那人背对着他骑在白马上,他无法看清其面容。
然而不等霍英答复,马上之人便回头看了他一眼,扯着嘴角笑了,笑得一脸的高深莫测。
陆景云大吃一惊:“陶将军!”
这位陶将军正是小皇帝的亲舅舅,当今太后陶琴和当朝宰相陶笙的胞弟,名叫陶筝,二十多岁便当上了大将军,但他其实并未立下过多少赫赫战功,陶家兄弟姊妹三人,一人坐镇后宫,一人入朝为相,一人出征打仗,滔天权势和荣华富贵尽集于一家,难怪民间会有“萧梁恐将被陶氏取而代之”的流言。熙宁一朝,陶家行事极其低调,新帝登基后,陶家兄弟权倾朝野,无人能敌,满朝文武怨声载道却无人敢言。一个多月前,陆景云在新帝登基大典上远远地见过陶筝一面,当时深感此人浑身上下皆流露着飞扬跋扈与傲慢无礼的煞人气息。如今离得这般近,他越发从对发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一世的张狂与狡黠。陆景云对陶家兄弟并无好感,不明白这位陶小将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正欲出声询问,不料霍英走上前来轻声对他解释道:“陆大人,陶将军与我们同行。”
“哦?他也要去甘州?”陆景云一愣。
霍英答:“正是!”
陆景云这才明白,原来霍英方才并非是要真得歇息,而是为了等陶筝同他们汇合。他估摸着陶筝此举肯定也是陶笙的安排,因而并未多问,转身走回树下,他捡起马鞭子,踩着马鞍跨坐到了马上,双手扯着马缰绳,他扭过头问霍英:“霍队长,咱们现在可以继续赶路了么?”
霍英一点头,随即下令:“出发!”一队人立即翻身上马,“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扬起了阵阵灰尘。
陆景云骑着马跟在霍英等人的身后,一路上心绪不宁的,一时惦念起了宣州的家人,一时又思念起了陆渊和江舟,甚感前路漫漫、每行一步都极其困难。无意间,他用余光察觉到身侧有人在看自己,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对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陶筝不知何时跟上来了,此时正好与他形成并驾齐驱之势。
陆景云收回目光,目视前方,继续赶路,耳畔却传来陶筝的笑声,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没想到陆大人还会骑马啊!”清朗的男声在身侧响起,让人联想到那九月的秋雨,带着些微凉的寒意。长相不错,声音也不错,就是为人……差劲了些。陆景云心想。但他并未搭腔,而是假装没听到,并挥起马鞭使劲地拍了一下马屁股,将那人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骑马跑在最前面的霍英听到响声后回头瞟了一眼,恰好瞧见陆景云一脸不悦地跑在了自己身后,微微张了下嘴,大概是有些吃惊,正想说什么,却又见他家三爷也挥舞着马鞭跟了上来,就在心里嘟囔了句:这两位爷莫非是在赛马?
“陆大人,你的腰可真细
', ' ')('呐!”
猝不及防,陆景云被这句话差点儿气晕,陶筝这种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地方啊?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评头论足!他今日穿的这身兵士服,的确是有些不太合身,腰身窄了些,腰带勒得紧了些,难道这家伙是在故意取消他吗?
“陆大人,你怎么不理我啊?”
陶筝又开口了。
陆景云继续装聋作哑。
“哎!陆大人,你别骑那么快嘛!等等我!”
“陆大人!你经常骑马吗?你骑马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
黄昏之时,人困马乏,霍英遂带领众人来到一处驿站过夜,马儿们被牵到马厩里啃食草料去了,骑马的人则坐在桌边喝酒吃肉,陆景云不愿与这些人坐在一起进食,便独自上楼去了客房,并让人送了些吃食上来。
洗漱过后,陆景云正要熄灯就寝,忽然听见了敲门声,房外有一道人影。陆景云以为是霍英,便径直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
来人并不是霍英,而是陶筝。
“怎么?陆大人准备歇息了吗?”陶筝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么晚了,陶将军找我有事吗?”陆景云耐着性子问道。他今日被陶筝缠了一路,真真是不胜其扰、烦不胜烦。
“陆大人就让我站在门口说话吗?不打算请我进去?”陶筝耸了耸肩。
陆景云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将军有话就请直说吧!难不成还要同我秉烛长谈?”
谁知陶筝却强行擦着他的肩膀挤进了屋子里,“陆大人似乎有些讨厌我?”
陆景云心想:我不是有些讨厌你,我是十分讨厌你。但他嘴上还是留了情面:“没有,将军误会了。”
“那我今日问你话你怎么都不理我啊?”陶筝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儿。
陆景云在心里朝陶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敢问将军,今年多大了?”
“啊?”陶筝大概是没想到陆景云会问自己的年纪,愣了一下,他犹犹豫豫的答道,“二……二十了。”
“二十啊?那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幼稚,说起话来跟个小孩儿似的。”陆景云忍不住说道。“我说将军,您要是没啥事就赶快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骑着马跑了一天,马都累了,您不累吗?”
“……”陶筝蹙起两道细长的眉毛来,委屈巴巴地说道,“你……你说这话的口吻怎么有点儿像我大哥啊?”
陆景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陶家三公子可真够闲的,没事儿跑到这里瞎凑什么热闹,安安稳稳地待在相府喝茶听曲儿它不好吗。
“这样吧。”只见陶筝搓了搓手,笑嘻嘻地说道。“你若回答了我的那些问题,我便告诉你我为何同你们一起去甘州,如何?”
陆景云摇头,“抱歉,我没兴趣。”
陶筝张了张嘴,双手叉腰在地上转了一圈,不解地看着陆景云:“陆大人,你平日里都是这般同别人讲话的吗?”
陆景云双臂抱胸:“我平日里不常同人讲话。”
陶筝又问:“那你以前跟在先帝身边,同先帝说话时,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陆景云身形一晃,差点儿晕倒在桌边,他就知道,必然是陶太后将此事泄露给陶家兄弟的,陶筝既然敢当着他的面如此问他,背地里恐怕已不知将他嘲笑议论多少回了。
“将军请回吧!我要歇息了!”陆景云绕过陶筝,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爬上穿,倒下来背对着门口、侧躺着闷头就睡。
“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陶筝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入他的耳中。
陆景云紧闭双目,泪水无声地滑落,顺着下巴淌到了脖颈上。萧勉是死了,可他还活在这世上,萧勉种下的恶因却要由他来尝这恶果,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恨。
“你……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被子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陆景云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陶筝终于走了,可他却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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