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勤伯夫人好歹还是袁文绍的亲妈,圣德太后充其量是个姨娘。她安的什么心,盛紘用膝盖都能想出来。想来是打量着哪一日皇上过去请安,便叫这些宫女出来侍奉着,皇上能看上最好,看不上就当宫女送过去伺候伺候茶水,伺候着伺候着说不定就伺候到龙床上了。
而据盛紘两世的经验,像皇上这样在穷乡僻壤待久了的人,多半对美色的抵抗力很低,从容妃身上便可见一斑如果那一日,他没对皇上说过那番话,说不准这会儿皇上都把容妃奉为此生挚爱了。
可他毕竟说了,而根据容妃的处境而言,皇上显然也听进去了。为了防止别人嚼舌根说他宠妾灭妻,他在设计容妃之余,还不忘优待了自己的糟糠之妻。
于是,在如此高密度的宠幸下,如果还没有喜事传出来,盛紘都要怀疑是皇帝有什么隐疾了。果不其然,就在八月金桂飘香的时节,宫里的喜悦传进了京城勋贵人家的宅邸:皇后与容妃双双怀孕了。
与此喜讯同时展开的是朝堂永不休止的论战或者说,自从长梧去了北疆,不同党派之间的论战日益严峻了。皇帝的政治敏感度才培养了三年,显然不及昔日浸淫朝堂多年的三王四王,朝堂之险恶,让盛紘不得不时刻提高戒备心,免得皇帝开心过了头就一头栽进大坑里。
譬如皇帝要给先帝仁宗上谥号,里面到底要不要加个文字?眼看着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礼部侍郎头都磕破了,满嘴的之乎者也,引经据典,从先帝拖拖拉拉十多年不肯立储,到晚年宠幸小荣妃,顺带提一下申辰之乱的遇难者名单,掬一把眼泪汪汪,明里暗里说加了文字不妥。
另一边呢,内阁周大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先帝将皇上从不毛之地拉上来,其用心之深远,苦心栽培,临死都不忘给皇上攒人脉,皇上怎么能对先帝不孝?
从天亮到天黑,眼看着皇上的脸都绿了,盛紘也算看够了戏,施施然出列,先拜了拜皇帝,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同僚,温声道:苏大人,方才您是想说,申辰之乱是先帝之过?
礼部侍郎差点被口水呛死:我不是我不想我没有!老头子竖起两指,指着盛紘高声道:盛尚书怎可凭空污人清白?申辰之乱是四王与小荣妃悖逆勾结,老臣断无归咎先帝之意,然先头若是
若是先帝早早立储,便无碍了?盛紘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道:可是苏大人在朝堂也有二十年了吧?这二十年间,先帝犹豫不决也就罢了,为何当时苏大人不劝谏先帝?也不知苏大人当时看好了哪位王爷,不拘是谁,苏大人这般忠心耿耿,若是也如今日这般死谏,说不得也不会有昔日之祸。既然苏大人也说不是先帝之过,那便是说当时的满朝文武为臣无能了?
什么叫诡辩?《史记五宗世家》有云:彭祖为人巧佞卑谄,足恭而心刻深。好法律,持诡辩以中人。今日看似是党派不和之争,实则是矛头直指天子。文官们善于以诡辩混淆视听,逼迫皇上妥协,盛紘深知,一旦输了第一场,后面便只有让步的份儿。
如何应对诡辩?如沈国舅顾廷烨这般的武将大约想不明白,如内阁姚阁老那般的斯文人是不屑于伤了颜面,可盛紘不同。他看得明白,皇帝一派的人只会拥护他,而其他派系的人,一时伤了和气也不要紧,因为往后终有一日,他们要么加入帝党,要么粉身碎骨。
盛紘对面的这些文官,诡辩之时往往是模棱两可,不敢将话说绝,而他需要做的,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将事情的答案限定在非黑即白,再一语切中那些人的要害,如此,诡辩便赢了一半。
再给苏侍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明晃晃地说先帝是非。而盛紘末了那句话,算是让他把满殿的人都得罪光了。老头子的花白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只差没执起玉笏照盛紘的头上砸过去。
好端端的议事,苏大人切莫伤了身子。盛紘抚了抚衣袖,转头又看向内阁周大人,微笑道:德美才秀曰文,文之一字,多指才学,苏大人觉文字不妥,却处处指先帝德行,或是觉文字不足以涵盖先帝为人,不如改文字为德字,周大人以为如何?
朝堂纷争,终究不是辩论会,重要的是制衡各方,而非取胜。是而,前头非黑即白不过是□□罢了,当人习惯了这个思维定式,他再适时地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往往更容易为各方所接受。
于是,在一致的盛尚书所言甚是的呼声里,先帝的谥号多了一个德字,虽然盛紘私心来看,也不那么名副其实罢了。
谥号的事圆满解决,让皇帝满心鼓舞,将盛紘倚为第一辩手,遇事不决便拉出来用一用。这似乎让圣德太后一派颇为恼火,越发不依不饶,很快,朝堂上便又为着两宫太后的待遇问题闹起来。
盛紘心中透亮,所谓上谥号一事不过是前菜,算是圣德太后一派对皇帝的试探,如今才刚刚进入正题。两宫太后并立至今业已三年,虽说皇帝一直希望为生母争取更好的待遇,然而实质上,圣安太后在后宫远比不得圣德太后根基深厚,威权显赫。
这一次对方派出了身经百战的左都御史李明杰,这位老臣已年近古稀,原就是三王派系,申辰之乱时因恰好卧病在床而逃过一劫,当日八王未立时,也曾向先帝提议立三王嗣子、如今尚未成年的豫王。可偏偏他是言官,便是皇帝恨得牙痒痒,也愣是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