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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辨玉身体底子好,休养半天便能下地,倒是卫淮舟不许,硬逼他躺足了七日,其间喂了各色珍宝补品,别有一番苦滋味。
那夜风波过后,卫淮舟着手清理起院中公子小姐,领回家的给了大笔丰厚钱财,或是帮寻良配送做一对,转眼便清了个空。而后数日在外奔波忙碌,鲜少回府。
之前惯了清静,沈辨玉甚少关心诸事,给女儿取幼名为容,兀自沉浸在得她的欣喜中。
沈宣也有了些空闲时日,忍不住时时黏在妹妹身边。
沈辨玉见他们和睦,心上自是宽慰。
一日,沈宣下学后又跑来看妹妹,正巧沈容刚睡着,他盯着婴儿奶呼呼的肉脸蛋半晌,忽而抬头问沈辨玉,“妹妹和我是卫将军的孩儿么?”
沈辨玉微愣,反问:“宣儿从哪里听说的?”
沈宣摇摇头,“不是听说,我觉得好像是。”
左右屋内无外人,沈辨玉见他如此机敏聪慧,不想再隐瞒,遂点头承认了。
沈宣顿时雀跃欣喜,又怕吵醒了沈容,偎依到沈辨玉身边,再问:“那为何我们之前住在别处呢?”
沈辨玉苦笑,如何才能让五岁孩童明了其中关节,沉默片刻后道:“那时与将军分开了,我们自然不能住在府中。”
沈宣眨了眨眼,似乎没有想通,“那为何现在又回来?是因为妹妹么?”
“算是吧。”
沈宣低落应了一声,“原来卫将军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愿相认。”
沈辨玉哭笑不得,只觉越解释越乱,一把将沈宣抱进怀中,轻声安慰:“不是的。将军并不知情,并非不认。”
“爹爹为何不说呢?”
“这……”沈辨玉有点头痛,“因为一些原因……”
沈宣见他局促,忽而笃定道:“我知道了,定是将军欺负爹爹,爹爹才不说的。”
沈辨玉微笑着拍拍他脸蛋,另起了话头:“若有一日我要离开,宣儿是想留下来,还是跟我一起呢?”
沈宣埋头到沈辨玉怀中,“自然是跟爹爹一起。卫将军欺负爹爹,我再也不喜欢他了。”
沈辨玉轻言哄道:“将军保家卫国,实乃英雄人物,我自是崇敬。只是于私略有纠葛,难以说清,等你再大一些,我原原本本讲与你听。”
沈宣伸出手比划,先摊开五指,另一手伸出三指,“那等我八岁的时候,可以么?”
沈辨玉连连点头,心思却飘远了。
沈容满月前两日,卫淮舟才回了府,吩咐管家简单操办。
老将军和夫人尚在北麓,料想报喜的信才送至,自然无法赶来。
当天,卫淮舟便只请了几位朝中交好的官员,一齐吃了一顿寻常家宴。
沈辨玉自知名不正言不顺,只嘱咐春蝶抱了沈容过去,全程避而不见,卫淮舟也未说什么。
是夜,卫淮舟喝得微醺,趁黑摸进了沈辨玉房中。
奶娘带着女儿宿在外间,沈辨玉怕他要行事吵到孩子,频频示意他出去。
谁料卫淮舟却无那意思,叫他一起去后园细谈。
到了湖中清亭,卫淮舟牛饮了几口醒酒茶,正色坐定,将那前因后果、经年之事原本道来。
一切根源需得从卫淮舟涤清北麓说起。
那时他带兵包围一北疆部落,路上中了埋伏,被长期居于此地的何纤如救起。卫淮舟心念报答,何纤如只想从此跟随,卫淮舟虽不喜爱,为恩情仍将她收入了帐中。而后班师回朝,何纤如入主将军府,娇蛮横行,念及旧恩,皆容忍退让。
回朝后诸事忙碌,加之卫淮舟不喜,自是冷落了何纤如。而府中收用姬妾甚多,何纤如妒意翻腾,又不得专宠,便托人四处找些民间偏方,想博得情郎心悦,其中不乏各种歪门邪法。
北疆有一唤做邬楠的小部族,族人皆擅奇诡巫术,因依附门托部而被灭,之后一直怀恨在心,妄图寻仇。恰巧何纤如寻那些邪法,邬楠族人使计令她深信不疑,教会她暗自朝卫淮舟下了巫术。
此术中术后会想与人交欢,自此后便对此人心念难忘,经年不移。但不知是何纤如心有戚戚未曾完全照做,还是此术本有缺陷,卫淮舟中术当夜见何纤如行为鬼祟,一番争执后将其打晕夺门而出,误打误撞到了疏竹院,与沈辨玉一渡春风。
翌日,卫淮舟前去问罪何纤如,她却早有准备,用密法拔除巫术,清洗受巫术所影响的记忆。然拔除之法非一日之功,巫术影响也非一日,因而卫淮舟夜夜寻沈辨玉行欢,次日便被何纤如清去记忆,直至赶沈辨玉出府。
之后数年,卫淮舟再未发作,何纤如以为此事已了,再见卫淮舟虽不宠爱她,亦对他人无甚执念,于是消停许久。
至卫淮舟外出游猎,在城外鬼宅附近偶遇沈辨玉,竟重唤巫术之力,终日念着与他厮守亲热。其间交谈时,卫淮舟觉出不妥,一边着手彻查此事,一边写信请好友文钧竹前来。
这巫术原是与苗疆蛊术融合而成,中术者体
', ' ')('内被种下母蛊,与其初次交欢之人会感染子蛊,子母呼应,难分难舍。且随着纠缠日深,子蛊会逐渐衰亡,母蛊终会陷入狂暴,令中术者神智昏聩,变得疯颠,直至身亡。邬楠族人本想杀卫淮舟于无形,谁知阴差阳错中沈辨玉离去,大大延缓了子蛊灭亡时日,卫淮舟体内母蛊亦沉眠五年,直至他们再度相遇。
因而文钧竹替卫淮舟去毒时,勒令他途中不得与沈辨玉有所接触。
卫淮舟压抑日久,忧心沈辨玉忽被冷落思多虑深,那日相会后引得母蛊翻腾,险些前功尽弃。
几番思量,卫淮舟为寻到何纤如与邬楠族来往证据,又要探出府中是否埋伏了更多奸细,便设了几处饵待他们上钩。
不能亲自照看沈辨玉安危,为防出事,更不能打草惊蛇,卫淮舟安排了身边心腹暗卫日夜保护,未料仍是让他受了惊吓,进而孩儿早产。
沈辨玉听在耳中,似被一道烈雷当头劈下,震得心神巨荡。
“如今你身上巫术已是彻底解开?”
卫淮舟点头,见他脸色不对,一把拉他手放在掌心,以示安抚。
“文钧竹替你瞧过,子蛊本就衰弱,死期将近,不日便会替你拔除。”
沈辨玉恍若未闻,眼神空茫。
卫淮舟又道:“这些年累你受尽磨难,此事因我而起,实属牵连无辜。今后你大可放心,我已厘清府中诸人,再不会重蹈覆辙。”
听得此言,沈辨玉怔愣呆坐,无甚回应,卫淮舟担心道:“为何仍不高兴?如今误会消弭,我与你自可长厢厮守,养育子女长成。”
沈辨玉仍是不答,良久才抬起一双杏目,眼中隐约有光晕流转。
“我尚有疑惑,希望将军如实告知。”
卫淮舟示意他继续,沈辨玉问道:“当年入府时,将军可曾对我有过青睐?”
沉吟片刻,卫淮舟直言:“那时只心系女子,确实不曾注意。”
沈辨玉蓦地垂头,低声道:“我懂了。”
再抬头时,已看不出悲喜几合。
沈辨玉挣开他,站直后整好衣襟,朝卫淮舟深深一揖。
“今日得知多年前真相,我已放下心中愁懑。所事皆是阴差阳错,无怪于你。宣儿确是将军亲子,但容儿是我与他人之女,自不能让将军背负。我出身低微,不配居于府中,更担不得将军身侧之人,望将军看在曾共枕之谊,放我们一家出府。”
卫淮舟脸色一沉,按了按眉心,“这是何意?”
“将军福膺绵长,自是不缺后嗣,宣儿为私所生,恐令今后主母碍眼,将军可否念我沈家人丁单薄,高抬贵手,假作从未有过。”
“我何曾说过要赶你们走?”卫淮舟也站起身来,高大身影完全罩住沈辨玉,“今日我已向几位友人介绍了子女,岂有翻悔之理。况且我说是便是,谁敢质疑?”
沈辨玉咚地一声跪到地上,“求将军成全!”
“你给我起来!”卫淮舟动了真怒,一把将沈辨玉拎起按到椅上,“有什么话好好讲明。”
沈辨玉咽下喉中涩然,片刻后道:“将军是重情意之人,因身中巫术与我有了一段情缘,现又因孩儿与我割舍不下,但究其源,并非对我有意。如今岁月尚短,可时常忍让,待得年深日久,免不得两看生厌,何苦走到那番境地才悔悟呢?天昭朝中才女佳人众多,皆出自名门望族,其中定有将军青眼之人,与所悦者相携一生才是圆满。我虽出身苦寒,却不想与共枕之人同床异梦,各自心思,既然我们之间无任何喜爱之情,不如早作了断。”
卫淮舟细品他话中意,驳道:“无论因何而起,你我现已是纠缠难理,绝不能说断便断。你让我去寻个心悦之人,经年之下,谁知今日喜爱会不会化成昨日往事?况且随意便说多年弥坚,半分不移,拍胸膛起誓,此话便可信?如若从未与你有私,确实不会有当下情境,但设想诸多,过去已然过去,不可重来,如今这般,你我相伴才是最好之选。你既无意于我,我今后定然不会逾矩半分惹你反感,如此,你可愿留下?”
沈辨玉缓缓摇头,“将军何苦放一个无心之人在身侧,我一介草民,无福消受锦衣玉食,束手束脚,忐忑难安。”
“你不喜人伺候无妨,我会把人统统撤走,不喜主院喧闹也无妨,你仍可继续住在疏竹院中,自是清静无人敢扰。但唯独离去一事休要再提,我不会答允。”
得了拒绝,沈辨玉静坐片刻,神色难明。卫淮舟以为他已接受,再看明月高悬,夜早深了,本想揽他入怀,中途生生改为扶肩。
“今日才说与你听,一时难以接受实属正常,夜已深了,有什么事往后再谈罢。”
沈辨玉不答,顺势靠进他胸膛,忆起卫淮舟往日穿衣时总会将武器贴身藏妥,往下一探,果然抽了把短匕出来。
这一下卫淮舟全无防备,竟叫他夺了兵器去。
沈辨玉将那利器架在纤细脖颈上,双手颤抖着往前一送,薄刃割开了些许肌肤,血珠从伤处争先滴落,顿时染红了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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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对峙沈辨玉并未多想,只望借此能迫得卫淮舟知晓他的决心,激动下手上失了准头,割得有些深了。
要害处的疼痛令他更是心生悲意,沈辨玉双目微红,声音若啼血喑哑。
“请将军放我们离去,若是不许,毋宁死……”
卫淮舟瞪大眼,见滴滴清泪从他眸中滚落,心神剧震。
晃神半刻,卫淮舟已迅速冷静下来,见沈辨玉颤抖的手已克制不住力道越送越深,当机立断劈手夺匕。
沈辨玉毫无武功,轻易便被他一个巧劲夺走利刃,几厢激荡霎时泄气,身上一软便要往后倒去。
卫淮舟忙将他揽入怀中,一手捂住他颈上伤处,一手将内裳撕下一片,囫囵包扎。
沈辨玉紧闭双眼,已陷入昏迷,生产时大失血尚未完全恢复,又遭了这一记,脸色雪似的惨白。
亏得文钧竹尚在,卫淮舟不敢耽误,大半夜又扰人清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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