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它的死因和死后的情形,资料上是如此记叙的:纵然我们可以动用数千亿的资金来为它创造出空前优渥的生活条件,却也无法抚慰它心灵上的寂寞空虚。在漫无目的地长途奔波数年后,才刚刚进入壮年的冰蓝(那头抹香鲸的名字)便已心力交瘁,最终不再进食。
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核潜艇上的监视器中突然停来了它心脏停止跳动时的长久嗡鸣声,抢救无效后,世界鲸类保护协会随即在网上和媒体上宣布了这一令全世界都震惊不已的噩耗,数千万人涌上街头静立默哀,就连最权威的国家电视台的主持人播报新闻时竟也失控到泣不成声。接下来的数月间,无数人穿着蓝色的礼服前往冰蓝长眠之地吊唁,并深情地向大海中抛洒深蓝色的郁金香花瓣,而数百部关于冰蓝一生的纪录影片也在各地轮流上映。
这是自然界基因宝库一个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也是我们全世界人类无法赎还的滔天重罪,如果在一百年前我们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那如今的情形,还会不会再现呢?……
自那堂课之后的几天里,每当我看到埃娜,都不由得想起那条叫做冰蓝的抹香鲸,总是害怕她会和冰蓝一样因为极度的寂寞而突然猝死。凑巧那个周末我在报纸上看到市内动物园的宣传广告,说是新引进了几十头凶猛的野生白斑龙,看着照片上那与白圣龙长相颇有几分相似的野龙,我心中一动,立刻让暗月枫帮我订了张当天下午的票。
当我将票交给埃娜的时候,她兴奋得就像在电脑上看到牛排外卖广告的二百五十一号般拽着我雀跃不已,差点没当着校长的面亲上我两口。看着如此高兴的埃娜,我那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可惜如果不是因为要打工,当时我还真想陪她一起去。
而当得知我请客的人是埃娜后,暗月枫也激动万分,自告奋勇地要去当护花使者,并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一定会给埃娜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转身他就屁颠屁颠跑去动物园龙类馆提前打扫布置、预定晚餐去了。
晚上我打工回来后,刚打开寝室门就看到怒气冲天的校长正拿着张动物园财产索赔单冲着一旁垂头丧气的暗月枫破口大骂。
事后我才得知,下午埃娜刚兴冲冲地走进龙类馆,正奇怪我为什么没去时,十几只野生雄白斑龙突然跟吃了兴奋剂般神勇无比地跳出了龙山,追着埃娜满馆乱窜,就连荷枪实弹的保安也阻止不了。护花心切的暗月枫自然是义不容辞英雄救美,瞬间便把那十几只龙族败类打得遍体鳞伤、狼奔豕突,不得不集体逃窜到大型食肉龙的笼子里得以苟延残喘。
岂知刚跳出火坑,又跌进了粪坑,被两头护崽心切的暴龙瞬间咬死了七八只,余下的也全被吓破了胆,一个个倒地诈死不起,至今还没从那笼子里弄出来呢……
脚下突如其来的晃动猛然唤回了我的神志,这才发现原本平静的海面已是暗流激荡,白涛翻涌,而身后几乎所有的人鱼都逃难般纷纷跃下了礁石。
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我刚要询问身旁的米娅,却发现身旁竟是空无一人。
「米娅?」
我扭头四顾,这才在礁石后找到了已经跃入海中的她,正努力扶住礁石不让自己被汹涌的海浪卷走。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纳闷道。
「快下来,我带你去下面的岩洞避难!这里马上就要掀起大浪,会把你给卷走的!」
她焦急地冲着我招手道:「蛇神大人已经醒了,这是它发怒前的徵兆!」
「真的?」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我颇感惊喜,「那它会不会浮出水面呢?」
「不知道!不过它应该是被这头抹香鲸的叫声唤醒的,所以肯定要来吃掉它。你快下来吧,蛇神大人发怒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
我摆摆手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就是来找它的。」
「什么?」
米娅吓得差点没被急浪卷走,她扭头看了看那头抹香鲸,突然间仿佛明白了一般,点点头道:「那你自己小心,千万不要被蛇神大人吃掉了……」
说罢,她松开了礁石,却还不忘回头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要抱抱米娅呢!」
接着便扎身潜入了深海,只留下转瞬即逝的浪花。
转眼间,热闹非凡的礁石林便寂静了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礁石上遥望着那头茫然失措的抹香鲸。越来越急的暗流激烈地撞击着礁石林,脚下动荡的礁石让人有一种整个大海都在摇晃的错觉。
渐渐的,海面上激起一片渔网般纵横交错的排浪,沟壑嶙峋,浪峰如刀,宛若浑身长满尖刺的鳞角蜥般在阳光下显现出一种异样的狰狞。一条受惊的大翻车鱼跃出海面,轿车般大小的身子在空中扑腾几下后,又失魂落魄地落入水中,激起几人高的水瀑。紧接着,几条棕黑色的深海鲨鱼也仓皇地窜出海面,激烈地扭动着身子在水面上奋力挣扎,大概是由于急速的上浮导致内脏破裂,它们的腮和口中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不一会儿便被湍急的海流卷得无影无踪了。
这场景虽然诡异恐怖,但我却并不觉得陌生,毕竟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了,而且上次的景象可比眼前要骇人得多。
随着阵阵激烈的涛声,原本碧蓝的大海不知何时已经深暗了下去,犹加一片漆黑的浓雾从深深的海底冉冉升起一般,带着一种令人发自内心的刺骨冰寒朝海面扑来……
突然间恍如天崩地裂一般,脚下的礁石猛的摇晃起来,震得我差点立足下稳,紧接着沸腾的海面陡然掀起了一排滔天巨浪,呼啸而起的浊浪彷佛突然耸起的摩天大厦般让骄阳瞬间失去了色彩,将整片礁石林笼罩在一片巨大的浪影之中。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的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遮天蔽日的万吨水墙朝着礁石林轰然倾塌下来。
天……这简直是……太他妈的壮观了!如果我现在手头有一架摄影机的话,本年度的超级普立兹新闻摄影奖岂不是非我莫属了?
就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散落在脸上的冰冷水滴终于让还兀自沉醉在获奖感言中的我清醒了过来,一声发自脑海的骇然惊呼中,体内进发出的巨大求生欲让我瞬间贴着漫天斜倾的水墙横冲出巨浪的边缘。
随着眼前的骤然一亮,剌目的阳光再次倾洒在了我的身上,可还未等我来得及喘上口气,平复一下激烈的心跳,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又随之席卷而来,巨大的轰鸣就如在身边爆裂的滚雷般震得我脑中一阵晕眩。狂猛的飓风紧随其后,天幕再次一片昏暗,如子弹般呼啸而来的水珠密集地轰砸在我的背上,令我趔趔趄起不由自主地向前狂奔,同时强烈的风压让我感到一阵艰涩的窒息。
脚下的海面也猛的向后倾斜起来,仿佛整个世界突然自身后崩溃了一般。就在这剧烈的颠簸中,我眼前蓦地一黑,却是两只卡车般大小的巨型鹦嘴乌贼张牙舞爪着从我头顶急速掠过,又被飓风翻滚着刮出了数百米后才落入汹涌澎湃的海中……
好容易等到这阵飓风过去,海面渐渐平静后,调和体内真气的我回头望去,却见几里外刚刚那片礁石林已被巨浪彻底吞没,只剩下一片滚滚的浊沫,如同翻腾在高山之巅的云海般汹涌不息。无数只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鱼类正如雨点般自天空纷纷落下,大到十七八米长的深海带鱼,小到手指般大小的凤尾鱼,全都被刚才那股巨浪抛到了数百米的高空中。
就在我侧身躲过一条迎面砸来的叫不出名字的怪鱼时,赫然发现一只巨大而又黑亮的蛇头正自礁石林后昂扬而起,环目四顾间,闭合的蛇嘴外隐约甩荡着一条光滑的尾鳍,依稀便是刚才那头被吸引而来的抹香鲸的……
我被眼前这一幕震慑得几乎忘记了呼吸,没想到竟真如师兄所形容的那般,那头巨大的抹香鲸在这条巨蛇面前果然就像只老鼠般的娇小——如果此刻阿冰就站在我身旁的话,真不知道她是会愤慨地冲上前去喝骂阻止那条巨蛇呢,还是会痛哭流涕地扑倒在我怀里。不过,我想她更可能会尖叫一声便昏过去吧!
此时此刻的情形,便好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披荆斩棘历经种种劫难之后,却发现自己要救的公主已因耐不住寂寞而和魔王去月球度蜜月了一般令人气馁到想自杀……
望着这条庞大得让我有种螳臂当车般无奈感的巨蛇,我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来杀了它。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时间再乾瞪眼了,如果让它再次潜入海底,只怕下次看到它的时候,马兰连同他女儿已经被暴怒的校长给轰杀成渣了。
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后,我抽出长剑,努力弯下身子沿着倾斜的浪沟朝那条巨蛇摸了过去,祈祷着能在它发现我之前靠近它的身边。如果那颗所谓的夜珠不在它的嘴里或者肚子里的话,兴许我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拿到它……
当我小心翼翼走到刚才那片礁石林的旁边时,脚下突然一滞,似乎蹭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事,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踩在了那条蛇微露出海面的黝黑鳞片上。看着脚下这满刻着螺旋水纹如窗户般大小的黑亮鳞片,一道冷汗自额而下,心虚得我都不敢抬头去看那条蛇的反应了。
好半天后,确认身下的巨体没什么动静了,我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却被一滴突然落在肩膀的水珠惊得脑中一片空白,硬邦邦地僵在原地……原来那条蛇正曲着直径达二十多米的「细长」脖颈,侧叼着半咽下去的抹香鲸,在头顶一百多米的高空默默打量着我!
仰望着这简直难以形容的庞然大物,我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四肢僵麻,脑子里嗡嗡乱响着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快跑!
脚下的鳞片就在这一刹那猛然一晃!对它来说,也许只是微微地动了动而已,却足以将我甩飞到几十米的高空……我心脏随之「咯登」一声剧颤,身体不由自主地便作出了几乎令我后悔终生的反应,随着腰和双腿条件反射般倾尽全力地猛力一跃,我便如同刚出膛的子弹一般,急速射向那正在高空窥视着我的蛇头!
如果此刻这条蛇没有叼着那头可怜的抹香鲸的话,可能我已经像一只头脑发昏的青蛙般一头扎进了它的嘴里。幸运的是,它似乎还不想放开刚刚入口时美味佳肴,所以也并没有张开大嘴来迎接我如此主动的献身。也许它压根就没有兴趣来品尝我这个看起来比跳蚤多不了几两肉的家伙,又或许它刚才的举动仅仅只是想让我离开它的身体罢了……反正不管它是怎么想的,当我满怀着悔恨与无助狠狠撞向它的头部时,它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我这无异于飞蛾扑火般的举动……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也并没有坐以待毙。十数年的习武生涯毕竟没有白费,而体内日益精纯的真气也在拚命奔走相告,万众一心地努力寻找着哪怕是一丝丝的逃生机会。刚刚那阵撼天动地的巨浪已经明显无疑地告诉了我,这条蛇的战斗力与我压根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能与它对战的人,只怕还没从那美克星上回来呢!
就在与那蛇头仅仅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时,突然间一道晶亮从我身旁滑落,这突如其来的一刹那,随着浑身真气倏然间的爆发,整个世界宛若电影定格般猛然停顿了下来……
呼啸的风压消失了,脚下波澜壮阔的海面也随之凝固成一个巨大的蓝色环形火山坑,而无数晶亮的珠子如进裂的水银般正纷乱地四散在我的头顶。透过这些纷乱的珠子,此刻我才真正第一次看清了那条蛇头部的全貌:足足有半栋教学楼大小的蛇头,覆满了光滑漆黑的鳞片,好似磨平了的大理石般光可鉴人,在刺目的阳光下勾勒出一道硕大而明亮的三角形轮廓;瞪着我的那只琥珀色的蛇眼,如同巨大的水晶球般清晰倒映着蔚蓝的大海、纷乱四散的晶莹碎珠,以及我自己的身影;两扇与鳞片同样黑亮而又巨大修长的刺鳍,正顺服地贴在它的脑后,就好像古代神龙的腮鳍般,充满了无尽的迷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