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1 / 2)

等着人来,顾茜便在内院里一面翻着书册,一面静静等候,心里也并非没个焦躁,只都一样样压了下来,并不曾使人过去探问,直等到顾茂送客归来。她方将手里捏着的书往案上一放,抬头看向顾茂:“究竟如何?”

顾茂将旁的丫鬟婆子俱是遣下去,往椅子上一坐,神色也自暗沉下来:“只怕你头前所虑,并非没有由来?我将你与林姑娘的情分并她如今处境稍作暗示,并不曾说得分明。陶铭怕是自己也有此想,竟便将内里缘故说道分明。陶家与林家多年相交,原就知道林家家教门风的,头前有些细碎风声传出,便不曾在意。谁知后头贾家两处姻亲里也传了话,他家方觉得不对,使人打探,谁知听得的都是贾家上下皆是说着青梅竹马,亲上做亲,又有林姑娘与那贾宝玉本是两下里情投意合等话。”

“甚么人竟敢说这样的话!”顾茜气得浑身发抖,咬着一口细碎白牙,眉头且竖起来:“林姑娘都避到杨家去了,且还躲不开这些嚼舌的小人!”口里说着,她心里又有几分疑惑。怎么陶家一准就探问到这样的消息?按说府里头竟多是王夫人的人才是,且那金玉良缘传得沸沸扬扬,早将宝黛两字压得没了消息的。

“陶家使人拜访,自然是去的贾老太太的屋子。”顾茂忙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又叹道:“想来这消息,也是贾老太太身边的人传的。那陶家既是听到这话,还有什么可说的?听得说岳夫人恼得直要登门问个明白,却还是被陶铭拦了下来,道是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姑娘独个儿无可言说。那贾老太太使人透出这样的消息来,其意昭然,若是当真登门相问,却是伤了林姑娘的名声,婚事也无以为继。既如此,所幸婚事尚未定下,早早解了去,也是两头欢喜。”

顾茜听得面色铁青,半日说不得话来。她是深知贾母性情的,怕她是见着宝玉癫狂,唯恐那宝贝凤凰蛋又为黛玉婚事伤神伤心,又觉有这一桩事在,她能将宝黛婚事做定,便借此打了个埋伏,将陶家这一门好亲给推拒了去——不说旁个,这陶铭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眼光人品便不差。

越是想着,她越是恼恨,只觉满腹恼火发布出来,眼角瞥见茶壶,便索性伸手翻了个杯子,自倒了茶咕噜噜吃了两三盏,方略好了些:“这事须说与林姑娘。”说得这一句,她转眼看向顾茂,见他神色沉郁,心里不由一顿,慢慢劝道:“哥哥不必担忧我,也不必担心这事。头前那么些事也都过来了,如今自然也能慢慢料理了。若是哥哥有心,且将心思用在三日后的廷试上,这才是现下的大事。”

这话不必顾茜说,顾茂自个也是分明。若他如今不能科举立身,得入仕途,为一家子撑起天来,旁的想再多也是无用。他点了点头,将千百思虑俱是压下,只专心攻读,理清思虑。又有顾茜压住心头担忧,且先与他细细料理衣食家务,及等廷试当日,顾茂神识清明阔朗,竟自专心笔墨,一卷策论流畅舒展,并不曾有半点疑虑。

及等归来,顾茜且不敢问一声,只笑着令人取来热水巾帕,汤羹点心:“去了外头的大衣裳,且先用一点子东西,好歹总暖和舒畅些。”顾茂笑应了一声,梳洗后便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坐下来用了一碗银丝面,微微出汗,方觉畅快起来:“京中千般好物,早间用来,到底不如这一碗细面。”

“自幼吃惯了的东西,走到哪儿也忘不了这味儿。”顾茜陪坐在一侧,也说些细碎小事,一丝儿也不提廷试的事,只劝他再吃些点心:“头前不过吃了一盅参汤,两块点心,哪里顶得住?”

顾茂见她如此,反倒有些好笑起来,伸手一点她额头,叹道:“你自来便爱与人担忧,与我如此,与那林姑娘也是如此。放心,廷试上我自觉顺遂,且会试在前,又无考弊之事,又有什么可担忧的?一榜固然难为,二榜却是无忧的。倒是你,这几日为我料理事物,且压着对林姑娘的担忧。今番事事清明,你挑拣个日子,且将林姑娘邀到杨家一聚,将里头情弊分说明白,也好去心头烦扰。”

他说得分明,顾茜且红了脸,因啐道:“我为哥哥担忧,哥哥反倒笑话我起来。”口里这么说了一声,心里却实在放松不少,又想着黛玉这一件事,不由皱起眉来:“说起林姑娘,倒还真不知她那里是个什么光景。紫鹃姐姐虽好,性情却敦厚稳重,雪雁更从来一团孩子气的,做事也不甚利索。于今又有种种事端,也够为难人了。”

说着这话,顾茜头前压着的忧虑越发浓重,只劝着顾茂好生歇息,自个儿回去,便使人送信到杨家,求着严氏往贾家送封信去,且让她们好聚上一聚。

那严氏也隐隐听到几句风声,又见贾家与陶家两处连一丝儿结亲的话也不曾传出,心里越发明白。这会儿得了顾茜的信,她略一犹豫,还是下了帖子请黛玉来。不想黛玉因着时节之故,心里又有几分郁结,竟自病了。这会儿得了帖子,也只能将日子往后头拖,说定三五日后再去。

顾茜得知后,也是无法,只得耐住性子等待。不意黛玉病情缠绵,她未曾等得与其相聚,倒是先得了顾茂得中一榜,被当今点做探花的喜信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相聚杨家各个诉情

这报信的将门叩得山响。及等门开了,也不等门房问个话,他满脸笑意,带着一张圆脸也透出红光来,张口便道探花郎,闭口便道恭喜。那顾家的门房老李头口里才应了一声,还不曾回过神来,当面就有无数吉祥喜庆话儿一串儿扑上来,带着他也欢喜得不尽,搓着手不知怎么办:“是、是我们大爷?这、这真……”

这真字还没落下,旁边的街坊,看戏的帮闲等等早在旁边听了个明白,立时起哄闹将开来,忙哄哄地说他好不晓事,这样的大事,须得紧着报到里头主人家。那老李头这才回过神来,脚不沾地往里头去,口里高声报信儿,旁的甚个大门洞开什么的都且顾不了。

外头的人见了,仿佛也沾着了甚么喜事一般,也皆是喜气盈腮,东一句西一句说将起来。又有街坊邻居等想着自己这坊里出了这样的文曲星,自觉得了脸面,沾着亲近两字,七嘴八舌说起顾家的种种来。到了这会儿,这自然都是些称颂的话,因着顾家宅子不算得深,也有二三个往来走动的女眷见着过顾茜两面儿的,倒不敢真个描眉画眼地说个形容身段儿,略点出两三句,得旁人羡慕两句,便觉兴兴头头,有荣与焉。

这外头熙熙嚷嚷的,消息传到里头,顾茂却只点一点头,自家沉着脸踱着步往书案前一立,铺纸磨墨,竟自练起书法来。低下的小厮人等也不敢惊动,面面相觑片刻后,皆是又往里头顾茜那里报信。

顾茜在此时早得了消息。

因着今日是科举开榜的日子,自昨日起,她便心里念着了,到了今日,越发有几分起卧不宁了。只唯恐这一点担忧,带累着顾茂也不安宁,便不肯露出分毫。可恨头前早早将甚账本甚家务都一一料理清楚了,这会儿她竟没个事可消磨光阴的,最后只得翻出一本册子来。可这会儿又哪里有甚心思看进去,翻来覆去没看进去,便将那书册方桌案上一搁,自个儿叹一声:这样的事,穷担心也是不中用。这理儿原是明白的,怎么这会儿却压不住?

这头正是想着,那边大丫鬟碧蕊满脸笑地跑将进来:“姑娘!姑娘!外头报了喜信儿,道是我们大爷被当今圣上点做探花郎了哩!”

“什么!”顾茜立起身来,先头自然是惊的,后头定了定神,她唇角眉梢便皆是带出笑来:“好,好,这可是喜事儿。赶紧给那报信的一个上等的封儿,再往外头散些铜钱喜蛋……”口里吩咐着,她略略理了理衣裳头发,便要往顾茂那里走一趟,不想这礼数上的事儿吩咐完了,回头又想起来:“哥哥那里可是晓得了?有什么话吩咐不曾?”

“姑娘放心,大爷那里已是使人说去了。”碧蕊笑着伸出搀扶住顾茜,心内想着,如今大爷得中探花,自然越发与往日不同,口里心中越发带出奉承来:“至如吩咐什么,有姑娘料理打点,也不过白嘱咐两句。”

顾茜听得这两句,脚下一顿,偏眼往她一眼,见她满脸红光,便抿了抿唇,且往顾茂那里去。半路上就遇到顾茂身边的小厮洗墨,张口就回说出一番话,道顾茂如今正写字儿,也不知为个甚么。

“还是哥哥沉得住。”顾茜一听便知,这是想要借着书法静静心:“你只管过去伺候,旁个不必理会,等哥哥写完了,就奉一碗茶,说外头打赏散钱等一应事儿俱是理清了。”口里说着,她转身便要往回走。

洗墨听了,忙应承下来,往后退几步,便重往书房里头去。

一边扶着顾茜的碧蕊却不由张口道:“姑娘怎不去大爷那里恭贺?大爷若见着姑娘,甚事都要放一放的,且又是喜事儿,正好说道说道哩。”

“你知道的却多。”顾茜淡淡一句,看着那碧蕊垂下头去,心里便是一皱眉,暗想:这碧蕊原是哥哥身边的大丫鬟,想着与自个儿方便,方拨过来。谁知并不省心遂意。自己也是做过丫鬟的,念着她的不容易,又想其年岁也渐次大了,过一二年放出去也就是了。如今看来,却得早早做出一番打算才好。

心里想着,顾茜口里半个字也不提,只回到自己屋子里,便将碧蕊打发去厨下吩咐晚饭的事,自个将几个管家管事的叫过来,道:“哥哥既是得中探花,后头府里自然比往日更要繁忙,你们这几日须得打点起精神来,且将旁的事放一放,先将一应的礼数打听好了,一应用度都早些料理清楚了,后头也能省力些。”

经了这么些日子,这些个管家管事也是领教过的,俱是晓得这大姑娘管家理事上头十分厉害,听得这话,连着资历最老的大管家张华也不敢高声,口里唯唯应承了。

顾茜见状,也不多说什么,略略嘱咐敲打两句紧要的,便将他们打发下去。此时外头送了信笺来,里头便有杨家的,头前是恭贺,后头却是道了黛玉约定的时日,不多不少,恰是三日后。

“必是算了时日,方定了这么个时辰。”顾茜唇角微微一勾,自家回了一封信笺,又与恭贺的婆子一个封儿。后头顾家门庭鼎沸,或有恭贺的,或有联络情分的,或有趋奉,或有送礼上门的,远近亲戚,新朋旧友,如是种种不一,又有府里散出的各色喜果儿红铜钱一类的,足足闹了两日,方才渐次消停。

顾茜只在内宅周罗,外头自有顾茂并蒋昀支撑,彼此虽则疲惫些,却因早早预备了,又是事事清明,尚可支应。及等一一理会清楚,蒋昀且与顾茂在书房里头吃茶,论说起来,便道:“大妹妹世情清明人情练达,不说自我住在这里,一应吃穿用度,出门入事俱是明白。就是今番客似云来,车水马龙,她也是早早预备,一一打点清楚。若是读书上再用功些,明理知情,便越发好了。只她年岁渐长,长兄为父,你须得早些预备下来才好。”

顾茂听得前头的话,心里且十分得意,待说到后面,他却眉头一皱,生出不舍来:“这事,我须得想一想,再告诉她。且不说旁个,这样的事,总要她自己心里如意才是。若不然,也不合为着年岁两字,便轻易许了。”

“你心中有数便是。”蒋昀心知他们方才相认,一年半载未必愿意想着各自成婚的事,便只提一句,再不多言。他们说着顾茜,那边儿她正将家里的事细细问了一番,见着再无紧要的,便登车上马,一路往杨家而去。

及等到了杨家,下了马车入了屋舍院子,抬头就见着黛玉并杨欢笑立在台阶上,抿着唇看向她来。顾茜原是噙着一抹浅笑,见着她们,眉眼便弯了起来,因翘着唇提裙上阶,一面还念两句:“这么个时节,虽说是春日里,却也是乍暖还寒的,没得立在这里吹风作甚?”

杨欢满脸皆是笑,口里打趣道:“自然是这里日头好,看这分明,立着瞧一瞧如今新科探花家的姑娘,是个甚么模样儿?这看的清明了,后头与人说道起来,由妹及兄,也能说一说那探花郎真能当得探花两字。”

顾茜听了,伸手便要拧她的嘴,一面又啐道:“旁人说着也还罢了,连着你也打趣起来了。”这么说说笑笑,到了屋子里头,那杨欢陪着坐了一阵,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寻了个由头将旁人皆是领了下去,独留下旧日做主仆的两人。

黛玉见着人去了,方敛了嬉笑,且先又恭贺顾茂得中探花,眉头却渐次蒙上一层愁绪。

一见她这般神色,顾茜便心里暗暗一叹,探身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旧日照料你,口里唤着姑娘,心里却只做妹妹一般。如今虽则身份不同,情分却是一般的。有什么事,你还不能说与我?”

“我也是将你看做姊妹。”黛玉听得这话,原是有几分愁绪的,这会儿眉眼也略略舒展,伸手反握住顾茜的手,只觉触手温软,口里不由将近日的事说道出来:“自你去后,我这里的事反倒一日日多起来。头前陶家的事,紫鹃必是说与你听了的,不提也罢。后头我那屋子里补了个朱鹭,也是老太太与我的,生性柔顺,倒似袭人一般,我与她说话,也只得泛泛而谈,说些衣裳吃食的,内里的话,却说不得什么。倒是有一件喜事,一件愁事,还能说两句。”

听得说陶家,顾茜便有心将陶家退婚的缘故说明白,没得让黛玉心里伤感,竟不知道细故。可听得后头,她便将这个暂且咽下,只微微笑着道:“这么说起来,真个是比头前多事哩。只愁事也还罢了,总归是有些为难之处,一时难以料理,便有些可说可论的。倒是甚么喜事,竟能说道两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说情势黛玉送书签

黛玉听得这话,抿嘴微微一笑,一双罥烟眉舒展开来,眼中波光如水,柔声道:“前儿外祖母身子略有不适,二姐姐得知后,特特回来,又带了个信儿,道是再过六个月,我便能多一个外甥了。”

“什么!”顾茜当时便怔住了,待得回过神来,又暗自生出几分欢喜来。在她看来,虽则迎春性情软弱,可也是温柔可亲知书达理的美人儿,算得品貌双全。休说前世被那渣爹贾赦折卖嫁给中山狼孙绍祖,就是如今嫁入霍家那病秧子郎君,也是足可叹息的。不曾想,黛玉竟带来这么个信儿:“阿弥陀佛,姑娘说的是,这可真是喜事。”

哪怕是不幸之中幸事,顾茜想着如今的世情,也不免为迎春生出几分欢喜来。

黛玉更不必说,她与三春相处甚久。虽说迎春自来软弱言语不多,性情并不十分相投;探春顾忌王夫人,不愿十分往来;惜春小,自来生就一副孤介脾性,一发说不得亲密话儿。然而到底是青年姐妹,迎春又从来待人好的,偏婚事不谐,她心里便颇为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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