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2 / 2)

林姐姐敏感多思,又是经历离殇,怕是比自己更明白。可她一则姓林,二则也是姑娘家,与自己一般,实无甚法子,只能旁观而已。再如老太太、凤姐姐,难道便瞧不出来?不过大势如此,难以回转罢了。想到此处,探春心意懒懒,不觉失了旧日敏锐,只在贾母问及之时,略略逢迎应和,实短了精神。

她都如此,旁人更觉索然。

贾母看在眼底,也大没兴致。好在明日便是中秋佳节,贾政归来,正好凑个月圆人和,骨肉团聚。她略略舒畅了些。不想真个八月十五佳节时,头前与男丁宴席,一次坐开来,她便道人少,不如当年过的日子,只推说旁的家里有父母须得应景,又将探春惜春两人请出来。

后头贾赦、贾政领着贾珍等散去,贾母撤了围屏,令两席并为一处,又添衣盥漱,重头吃了茶入座。明是团团围绕的,偏贾母见宝钗姐妹家去,李纨凤姐病了,一处短了四个人,又觉清冷了好些。此时说道起来,旁人犹自赔笑相对,又有王夫人比出贾政,道母子团圆,比往年有趣等话。贾母虽振奋了些,然则探春黛玉本就存了伤感的,早将那些个话听入心中,只不好显出来,不过垂头默默而已。就是湘云宝玉两个,犹自要说话,也失了素日的谈性。

待得酒席过半,王夫人再四令宝玉回去,探春犹自陪着,黛玉湘云两个却实有几分索然,一时先后离席而去。黛玉虽待湘云比头前淡了些,到底是自小儿一处的姐妹,又有同命相怜之感,素日言谈行动里也是真心相对。这会儿她先离席凭栏垂泪,湘云又宽慰她,不免更添三分情意。

后头重又说着联诗,竟也凑成了趣。

一时联诗,两人言谈不觉,及等一言一句比出“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时,黛玉先为绝句一喜,后头又悚然一惊:先前诸般凄清萧条之兆且不说,如今好好儿中秋节赏月联诗,怎也越发凄清悲凉?

她本是娇弱身子,想到此处,又被那冷风一吹,倒觉月色惨淡,风声如泣,身子不觉摇了摇。湘云只说她素日体弱,忙伸手搀扶,又待说话。那边儿妙玉忽而出来,笑道好诗,又劝不必往下联去,反不显这两句,又失之堆砌牵强。只她后头见黛玉似有不支之态,也忙上前搀扶。

黛玉原是伤情而致,见着她来,将一段思绪打断,反倒回转过来,笑道:“我原无事,倒是你如何就到了这里?”妙玉便说缘故,又邀她们去吃茶。待得后晌丫鬟婆子寻过来,彼此说笑一番,妙玉又取了笔墨纸砚,将方才联诗写来。黛玉见她十分高兴,又素日知她诗才,力邀她续诗,果十分精彩。

有此一事,虽说黛玉心中早有定论,时有伤感,竟也慢慢回转过来,又将联诗写与顾茜、杨欢、江澄、赵馥、叶谙、俞箴等处,书信往来,略略添了几分兴致。至如后头王夫人款留宝钗不得,又将宝玉处的四儿、芳官并贾兰一个奶娘撵出去,后将及十二官等事琐碎事体放下,她也无言语,不过叹息两声便作罢。

唯有与顾茜那里又送了两封信,且说里头事体。

顾茜细看书信,只觉内里尚有凄清颓丧之意,又想照着书中所言,可不是到了盛极而衰之时了。从此往后,贾家江河日下,真个是要各归各家门的时候。幸而迎春已嫁,探春订婚,凤姐已是生了儿子,至如司棋、晴雯人等也是保住了性命。如今只盼黛玉也能早早定下婚事,便是惜春,若也能如此,想后头贾府倾颓,这些个女孩儿能保住,也能相互帮衬,总归不算一败涂地了。

想到这里,顾茜方觉心内轻快了些,偏回头一看,却见着先前派去书房的丫鬟翠儿竟又回来了。她眉头一皱,道:“原使你过去整理书房的,那里都理清楚了?”

翠儿笑道:“姑娘放心,我原回了绿萼姐姐,回来取一样东西,等会儿便再过去的。”顾茜抿了抿唇,心知自己布置有些不足,便将她唤过来,暗中叮嘱道:“那书房里一样有小厮理会的,书又紧要又重,没得我让你过去理什么?自然是有缘故的——那里忽而少了两件摆设,又有大爷的玉佩搁在那里也没了,方使你过去盯着。你倒好,白日与我磨牙,现知道了,还不快去。记得,面上万不能显出来,若坏了事,我可要恼的!”

那翠儿心中早有嘀咕,如今方明白过来,忙是一通赌咒发誓,后晌再去书房,便比头前经心留意十倍。顾茜见着,便将先头布置的那几个素日嘴严知机的嬷嬷丫鬟又重头唤来,一一面授机宜不提。

诸般安排妥当,偏偏连着十数日不曾听到一丝声响,与往常再无不同。众人不免懈怠了些,顾茜时时在意留心,方才撑住了。家中再无动静,几似那内贼已然举家而出了,顾茂却颇有进展。宗卷且不提,狱中提审询问,早从那小官口中取出证据,又将旧日早就查出来的罪证一一对应,虽还不算十分明证,竟也有七分准数了。

顾茂将京中一应卷宗查证明白,便将几处疑虑寻出,早两日便使霍达到平安州探查。眼见着诸事顺利,顾茜心里才略松了一松。一日顾茂去衙门应卯去,才一个多时辰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乍逢乱顾茜立决断

顾茜惊得面色煞白,猛然起身,又重跌坐了回去,心里繁杂难辨,一时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那边洗墨说完,许是嚷出了事回过神来,更觉惊慌,不由放声大哭起来,口里不住唤着大爷,好个涕泪齐下。

他这一哭,顾茜也回过神来。她强压住心中慌乱,正要喝止细细盘问,就听到哗啦几声脆响。转头看去,却是翠儿失手将个茶盏砸得粉碎,满脸皆是惶恐,连她看过来都不曾发觉。往日里,这翠儿是个稳重知机的,虽说是大事,可也没得这样慌乱……

这事不对!

顾茜眯起了眼,慢慢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慌什么!自来入了官场,弹劾的事多了,见着哪个就立时下狱的!况且大爷从来和善,哪里会做什么屈打成招的事!就是老爷的事,先帝金口玉言平反了,谁个敢驳了?就是如今圣上,那也是孝子!”

这话说得明白顶真,众人听得能缓一口气来,可心里还不免有些慌神:先前老爷那事儿,明明是清白的,可也断送了性命阿!谁知道、谁知道大爷他……

“莲儿,将老管家请过来!”顾茜环视一圈儿,便将最不慌张的莲儿挑出来,令她将张管家叫过来,又垂头端起一盏冷茶吃了两口,重又搁在案上。那轻轻的哗啦一声,在这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的房间中,犹如一盆冰水倒下,叫一干人都慢慢安静下来,连着洗墨的哭声也越发低微。

见他们好歹情绪平复了些,顾茜方慢慢坐下来:“什么大事?你们也是家里几代的陈人,瞧瞧这样子,竟还不如她们外头买来得强!只记得旧日老爷被诬陷那一件,怎么没见过雪冤平复的那一幕?你们倒似城隍老爷,阎王爷,竟能断人富贵生死了!”

这一通话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神,顾茜又盯着那犹自抽噎的洗墨:“你在外头守着马车,谁告诉你大爷这些事的?可是知道的可靠人?”

那洗墨原拿袖子擦泪,一听这话倒是怔住了,一张嘴活似金鱼儿,张张合合得没个响动。顾茜见他如此,越发疑心这是外头的仇人想打草惊蛇,好让自家内乱从中取利:“你可仔细,究竟是什么人说的?真个可信?没得是信口浑说,你倒是信真了回来裹乱!”

“是、不是,是、是、是!”洗墨一惊一乍过去,囫囵里有些说不明白。顾茜听得眯起了眼,喝道:“什么是不是,是谁说的?”这一声方令他吐出一句明白话:“是李大人家的长随!”

“什么李大人?你见过几次,知道什么?”顾茜一声声逼问上来,旁人皆听得怔住,洗墨也忘了哭,一股脑将那李大人说了个明白:这人唤作李荣盛,在都察院连头到尾熬了二十余年,现今做四品的右佥都御史。

“这李大人素日也有与大爷一同出来,为人和善,连着我们都愿意说笑两句。他家的那个长随,唤作张昌的,为人也极厚道。近来大爷常往各处走动,我便一直候在外头,他见了便愿意多留一阵与我说笑,又送我吃食,很是仔细周全。”洗墨将一应事说罢,又讲了今番原委:“今日他过来与李大人送东西,出了都察院便奔到我这里,说是大爷被参了,现今连着圣上也知道了,必要入狱的。我、我才……”

“才见过几面,你就能瞧出人性善恶了?便那人真个是好的,就不许他胡诌两句哄你?”顾茜听是如此,冷笑一声:“回头再见了他,他说是打趣,你又待如何?哪怕是真的,他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轻重?倒能拿准了这样的大事?”

屋子里登时一片喘气声儿。

翠儿已是回过神来,见着洗墨垂下头去,也觉得这事说不准,又想自家先前慌乱,姑娘怕是要看轻的,因要将功补过,忙道:“姑娘,旁的且不要紧,只他一路过来,怕是惊动了人,说不准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顾茜方看了她一眼,却也不敲打什么,点头道:“你说的是,一家子万不能乱起来。外头等张管家过来,我自有吩咐,你先领着几个人去大爷书房,不准任何人动了里头东西。珠儿,你领张婆子她们过去看着库房,至如我的屋子,荷儿过去。”

两三句吩咐下来,屋子里登时散了大半,那头老管家也赶了来:“姑娘,这可是大事!”

“什么大事,旁人不知事,老管家旧日里跟着祖父、父亲的时候,哪能没见过经过的?照着朝廷的规矩,这被弹劾了,交了差事回去上折辩驳是常有的,却没听过几个立时下狱的。就是先前父亲那会儿,也是许回去的,后头方入狱。倒也有一二桩,那也是铁证如山,兼着天怨人怒,方才有的。哥哥这方科考入官场,实说了不过新丁一个,哪里就闹到这地步了。便有先前祖父、父亲的旧仇陷害,照着规矩来,咱们原不曾做甚歹事,自然不怕。若是他们痛下狠手,咱们一般也有姻亲旧故,还不能弹劾他们?”顾茜安安静静坐着,分分明明道来,说得那张管家也只能点头暗伏,连声道:“姑娘说的是,先前老爷被诬陷,也是平反雪冤,可见人心公道。”

顾茜便是一笑,道:“正是。况且这事,原是洗墨不稳重,没得闹得鸡飞狗跳,究竟如何,他也不晓得。”说着,她便将洗墨先前的话说了一通。那张管家登时气得面红耳赤,伸手就捶了那洗墨两下:“糊涂东西!这外人的话,哪里能十分做真!”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他年纪小,原不懂事的,现在已是家反宅乱的,也不好计较。只能让老管家多劳累劳累,好歹压住了事儿。不然,哥哥晚上回来,倒要说我的管不得家做不得事了。”顾茜冷眼瞧着,也不十分理会,笑着委托了事,又道书房、库房、自己屋子三处已是使人瞧着,但都是丫鬟婆子的,还须使几个人帮衬云云。

那张管家本就晓得她精细,却不曾料到大事临头,她还能这般稳得住,心里越发生了敬意,忙垂头束手应了,就要退下做事。不想外头却扰扰攘攘起来。边上小丫头忙往外头去,才打起帘子要嚷,见到里头有个翠儿,忙又堆起笑来道:“翠儿姐姐回来了。”

顾茜原搭在案几上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忍不住要站起身来,又呼出一声儿气坐直了:“什么事,这么吵嚷?”说话间,那翠儿已是进来了,她挽着头发,脸上有两道淤痕,面上皆是怒色:“姑娘,这竟是要造反了!”

张管家立在一边,见顾茜目光沉沉,忙道:“你浑说什么!究竟什么事,赶紧回与姑娘。”翠儿胸脯高高低低,呼吸急促,虽听了这话,犹自不服,只抬头见着了顾茜神色,她方抿了抿唇角,拿手往外头一指,愤愤道:“姑娘使我去书房看着,我一过去,就瞧见那郭家的媳妇儿在那里偷偷摸摸的,问了几句。她神色慌慌张张的说不成话,我便觉得不对,叫人捆了她来。她却拿起个棍子张牙舞爪,还一直说、一直说……”

“说什么?”顾茜冷冷问道。

翠儿慢慢垂下头去,扭着手指头道:“都是些不能听的胡话。”

“把她关起来。”顾茜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张管家:“这可是闹起来了,老管家可得赶去弹压。我这里原无事,你不必担心。只那个郭家,我记得原是咱们家的陈人,一家子上下必要看紧了。”那张管家忙应承一声,领着洗墨匆忙退下。

顾茜方回头盯着翠儿:“书房里还留着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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