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坐下来,看着他,缓缓道:“你若是要去扬州,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
林谨有些诧异地看着林宁,“祖母!”
林宁抬手制止他,冷道:“即便今日拦住了,也难保你明日不会偷溜出去。”
若是要去扬州,京城这边必然是要家人配合的,否则九死一生只会变成十死无生。正是因为如此,不可能瞒过林宁,林谨才想着坦白。
林谨面色一白,“孙儿不敢!”
林宁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自作主张,一意孤行的意思,这才缓和下来,长叹一声,“你从小就懂事,不论是读书也好,做人也罢,都是我们的骄傲。你是家里的长子,也是你父亲教养的最是用心的。小时候,你的功课学问即便再平常不过的,你父亲也都会亲自查阅。等你大些,更是带着你出门应酬,甚至不避讳你出入书房,还拿朝廷邸报奏折来教你。这些,你是见询哥儿有过,还是译哥儿有过?”
林宁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谨,“你可当真明白什么是‘长子’?世家大族,为何要讲究长子嫡孙?而如今,你非但是长子,还是世子!”
林谨身子一震,没来由地将背挺直了几分,便是之前林宁再严厉的训斥也不曾让他觉得有如此压力。
“你父亲为何要为你请封世子,我以为你明白的。你也应该明白。若是你父亲……他……若是……”林宁只觉得自己舌头打颤,有些说不出来,缓了半晌才接着道,“即便你不说,我大约也猜得到一些。以你的性子,不可能得到甄家的消息就如此莽撞要回扬州,你有此举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如海他……他……”
眼见林宁声音颤抖,身子摇晃,林谨吓了一跳,因林宁不曾开口,他也不敢起身,只得跪行了两步握住林宁放在膝上的手,“祖母,我……父亲他……他不一定……”
不一定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能确认。想要安慰林宁却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要说林如海没事吗?可他当真没事吗?
林宁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便是有万一,还有保命丸在呢!她努力镇定下来,接着道:“你也不必特意安慰我,扬州什么情况,我们都清楚。若当真到了最坏的一步,你父亲有个万一,而你又……你可有想过林家?”
“自古长幼有序,若没有你,这侯爷的位子自然是询哥儿的,可是以询哥儿的性子,你觉得他能胜任得了吗?他当真能挑起整个家族的责任吗?还是你想让我乱了长幼,把这个位子给译哥儿?”
“先不说贾家就是长幼尊卑乱了才阖府乱了。询哥儿和译哥儿也不能同他们比。可即便他们都是好的,不会因此兄弟之间生了嫌隙,译哥儿也确实有这份才德,可译哥儿的身子呢?在这样的压力和重担面前,你觉得他的身子能撑得住几年?”
“再剩下就只有诺哥儿,先不说因他是幼子,这些年我们对他确实松散了些。即便我现在再来严格抓他的学业,重点培养他。可他如今才六岁,谁能知道他往后是否一定能成才?即便他能,你有没有想过,我一把年纪了,还能不能教导到他成才的那一天?”
见林谨身子又是一震,林宁也有几分不忍,可她必须下猛药,把话说清楚,否则她真的怕他会背着她去送死啊!
林宁顿了顿,言道:“当年你祖父去世的时候,你父亲也不过比如今的诺哥儿大上三岁。林家四代列侯,家资丰厚,谁能不眼红?尤其只剩了我们孤儿寡母,别无助力。我当时尚且年轻,还能护得住,可如今我已经……”
“况且现在的林家不能和当年相比。当年林家不曾入仕,你祖父虽享有盛名,却并无仇敌。即便如此,我们也是捐赠给族中大批财务,退避姑苏,低调行事,多年不出,才得保平安。等到你父亲能扛得起这个家。如今不同,你以为皇上手里的这把刀是这么好当的吗?”
“当年在京之时,户部欠银一案,你父亲就已得罪了一批人。这些年在江南,他铁腕手段,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在加上这几年皇子们渐大,来自各方的拉拢。你父亲虽未曾投靠谁,可便是不投靠才更让人觉得可恨。你以为那些皇子可全都是有胸襟气度的吗?”
“现如今是因为你父亲的地位尚在,有皇上作保,他们不敢动,也动不了。而一旦你父亲去了呢?你以为你父亲为你请封世子是想做什么?他是为了保林家!”
“你是三元及第,有才华,有能力,趁皇上对我们家还有余韵,必会重用你。只需皇上重用你,你就能立的起来。只要你立起来了,那些人就要忌惮三分,不敢妄动。”
“可若是没了你父亲,没了你!咱们家没有能成为那把刀的人,皇上的余韵能维持多久?当年你祖父去世,我们家尚且能退!可如今我们是只能进,不能退!一退便是万丈深渊!你到底明不明白!”
说到此处,林宁心中有蹿出一股火,将手从林谨手里抽出来恨不能扇他一巴掌,到底是忍住了,只是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若是不在乎这些,不在乎林家的身死,不在乎弟弟妹妹,不在乎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在乎未晚年纪轻轻就丧夫守寡,更不在乎她肚子里尚且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你就去!只管去,我绝不拦你!我只当林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这话不可谓不重。林谨背脊僵硬,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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