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鸭都是极其寻常的菜肴,更别说蝗灾的这两年,贾家养了许多鸡鸭鹅,因此在别人家里鸡鸭难得,但是在贾家,鸡鸭鹅根本就不花什么钱。
因为都是庄子上送的孝敬。
京畿那些庄子轮着送,一年也不过送一回罢了,足够这庆荣侯府上上下下主子奴才一年到头天天吃了。因此如今的贾家越发糜费,以贾母屋里最为严重。
就跟这次一样,史湘云要吃翅尖和翅中,大厨房奉承着贾母必定立马杀鸡宰鸭给史湘云做。可那些鸡鸭,翅膀以外的部分又去了哪里,自然不用细说。
大厨房会说没有,显然是没把他们薛家当一回事。
不用细问,薛宝钗一样清楚这背后的事故,她道:“我们家不是有着现成的糟鹅掌吗?旧年宝玉还说好呢。那个便是。另外用鸭脯做个现成的炒瓜子便是,别的倒是不妨。”
这个炒鸡脯瓜子,就是把鸡脯切成瓜子大小,然后热油,加别的快炒出锅。如果是野鸡脯炒的,放在贾母的饭桌上也算个稀罕的菜肴,可如果是寻常的鸡鸭做的,那只能是平民吃的家常菜了,连这府里有些体面的管事们都未必看得上。
别说是现在薛宝钗住在园子里头难得回家一趟,就是她还在这里住着,薛姨妈也舍不得这么委屈女儿。
薛姨妈道:“都说外头有些人家是可着头皮做帽子。如今竟然轮到我们家了。”
想他们薛家,可是号称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豪富之家,家里的哥儿姐儿哪个不是大小玉粒金莼地养着。到如今,竟然要委屈她的爱女薛宝钗吃这贾家的下人都未必会入口的炒鸡脯瓜子了。
薛宝钗挨着母亲坐下,道:“妈,您说的哪里话。您别看娘娘如今如此矜贵,可娘娘每日的早膳,还不是一碗小米熬的、薄薄的薄粥。”
薛姨妈道:“那能一样吗?人家是得了皇家礼聘已经定了身份的淑妃娘娘!人家会少了这一点份例?”
顿了顿,薛姨妈没忍住:“你说的可是真的?娘娘吃的真的是小米薄粥?”
在贾家,不同的人吃不同的粮食。贾母每顿吃的是胭脂米。跟宁国府一样,庆荣侯府这边的功臣田庄子每年也会送胭脂米来,一样是两石。原著里就特别注明了,贾母吃的就是胭脂米,多一份都没有的,偶尔宁国府的尤氏过来了,连碧粳米都没有,只能将就下人吃的白米饭,因此贾母才会叹息着说他们贾家竟然跟外头一样,只能可着头皮做帽子、数着米粒做饭了。
如今贾琰是淑妃,虽然没有进宫,但是她得皇帝的心却是实实在在的。贾赦封了侯爵之后,除了贾代善手里传下来的功臣田庄子,皇帝还另外赏了爵田。功臣田庄子出胭脂米,庆荣侯府新得到爵田一样出胭脂米,加上宫里按时送来的淑妃份例,在薛姨妈看来,怎么都轮不到贾琰吃小米。
小米,又叫糜子,那可是平民的口粮!
见薛姨妈如此,薛宝琴就笑了:“伯娘被大姐姐绕进去了呢。娘娘哪里会少了这一点份例?我看娘娘是要养身惜福这才会点这一份小米粥呢。”
薛宝琴的母亲素有痰症,身子又弱,因此常年吃小米粥。根据她母亲的说法,她吃白米饭克化不动,反而是小米粥要好些,不会痛。
薛姨妈连连点头,道:“正是呢。我就说么,这府里一日好过一日,哪里会让娘娘受了委屈。”
薛宝钗笑道:“娘娘在这方面倒是不那么讲究,无论是吃穿住行,娘娘从来都是量力而行。捡这府里的大姐姐、林姑妈的旧衣服穿,也不见娘娘有丝毫介怀之处,如今显达也不见娘娘奢侈糜费,反而对家族事事关心。不说旧年里娘娘为琮哥儿的谋划,就说娘娘得了皇家礼聘之后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族里添上一万亩祭田!还让东府的敬大老爷盯着族学!要我说,这府里上上下下也只有娘娘才有这般见识!换了那位,最多也只是故作矜持地说一句太奢靡了。可是叫她把园子改小了,减些排场,那位肯定是不会做的。”
虽然贾元春临近腊月才回家结果一个冬天都没有熬过去就没了,虽然薛宝钗跟贾元春没接触多久对她也不了解,但是薛宝钗也听说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话。在薛宝钗看来,从王夫人身上就可以看得出贾元春是什么货色了。
贾琰能够头脑清楚地把行宫的大小划掉一多半,贾元春未必就会有这么清楚的头脑,说不定因为多年媳妇熬成婆在宫里做了太久的女官因此不想被人笑话跟脚反而会要求母亲多多帮衬把大观园盖得美央美轮力压众妃嫔娘家给她长脸。
要薛宝钗说,如果是贾元春,只怕林黛玉是第一个受害人,她们薛家也落不到好儿也会跟着元气大伤,然后这府里用家底儿买了个虚热闹不说,还在皇帝眼里留了个坏印象!
若是加上亏空的事儿,只怕大观园修成之日就是贾元春彻底失宠之时!
要你们归还国库亏空你们没银子,要你们出钱修省亲别墅倒是有钱了!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薛宝钗不过是那么随口一说,但是薛姨妈却不痛快。她略带警告地看了一眼薛宝钗,道:“宝丫头,那位再不好,也是你的亲表姐。娘娘再好,也跟我们不相干。”
不管怎么样,王夫人也是薛姨妈的亲姐姐,就跟贾元春是薛姨妈的亲外甥女儿一般。
知道薛姨妈的左性儿又上来了,薛宝钗只得缓和了口气,拉着母亲的手,道:“妈,您说的,别人不知道,我如何不知道?不管怎么样,我跟大姐姐都是王家的外孙女儿。可是妈,万岁恼了大姐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连舅舅都吃了挂落,听说刚去杭州的时候还是城门领,如今竟然连个官儿都不是了!想舅舅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竟然跟那些兵丁一样,要顶着天寒地冻的雪站在那风口子里!连口热乎的都没有!还有舅舅家的熙鸾表妹,我记得表妹跟我也是一年生的,比娘娘还略大些,来年也是及笄的年份。可是这婚配又在哪里了呢?妈,舅舅还指望着我们家呢!我知道妈记着骨肉亲情,可是,若是我们不巴着娘娘,我们能指望着谁?”
第124章
薛宝钗有些担心她母亲的态度, 就跟她担心哥哥又扯她后腿一样。
这也是薛宝钗最为心累的地方。
她很清楚, 当年她父亲会守着她母亲一个完全是因为王家的权势让她父亲不敢让她的母亲受了委屈,她也很清楚,这么多年来,母亲在薛氏一族有如此之大的话语权, 也跟王家的权势有关。
圣眷在身的哥哥, 国公府邸当家太太的姐姐, 这就是她母亲薛姨妈在薛家的倚仗和后|台。就是因为这两座|靠|山, 让薛姨妈在丈夫死后儿子还不成器未成年的情况下还牢牢地把持着家业。
可是现在不同了啊。
这里不是金陵, 这府里住的也不是她们金陵薛氏一族!
明知道人家侯爷膈应王夫人王熙凤这对姑侄, 他们就应该更加小心一点别犯了人家的忌讳才是。
可结果呢?事情才过去多久?才半年吧?连年都没过吧?她妈又念叨起姐姐来了。也不想想人家对她这个姐姐是什么反应!
在薛宝钗看来,她妈念叨着王夫人,也许是因为还记着王夫人在的时候, 她们薛家有自己的小厨房不用受那些零碎闲气,可是别人未必会体谅啊!若是让人以为她们薛家住在贾赦家里却记着贾赦贾琰的仇人王夫人, 那可怎么好?
偏偏薛姨妈还是薛宝钗的亲妈,因此薛宝钗只能劝着, 让薛姨妈忍着,多想想家里、多想想未来。
人家看不起她们折腾她们, 还不是因为王夫人?
好容易劝好了薛姨妈, 薛宝钗只觉得心累。大约唯一能够让她高兴的就是, 她娘记住了她的话, 今年年底又买了一千多亩地, 因为加了钱, 所以红契已经到手,户部也备了案。来年她要养兔子,完全可以用这些田地。
薛宝钗也想学林黛玉,一办田地就是几千亩,可是一来她不是薛家的家主,二来她上头还有个母亲,她就是要做事也只能顺着母亲,通过母亲间接地完成自己的目标,如果母亲不配合,她只能束手无策,她也没有办法。
回大观园的时候,只有薛宝钗一个人,因为薛宝琴如今住在贾母的屋子里,因此既然从园子里出来,薛宝琴就要往贾母那边去。
老实说,薛宝钗也担心薛宝琴继续住在贾母的暖阁里面会对薛宝琴的名声有碍。因为谁都知道贾母偏爱贾宝玉,贾宝玉在贾母的荣庆堂是随意出入的。
但是薛宝钗也没有办法,因为哪怕贾母如今已经跟吉祥物差不多了,她也是这座庆荣侯府的老太太,不是她可以得罪的人物,也不是他们薛家得罪的起的人物。
心事重重地回到园子里,薛宝钗不想马上回自己的缀锦楼,她担心别人看穿她的表情猜到她的事儿,她不想被人取笑。
哪怕现在她已经收服了史湘云,可这园子里面她的身份最低,下面的人在私底下说八卦头一个八卦的就是她薛宝钗。
她不想落人口舌。
因为这样的心思,薛宝钗并没有直接往缀锦阁去,而且钻进了假山。
不想,她才往假山里面走了几步,刚刚躲过了外头小路上的人的视线,就听见前面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