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史湘云这话,落春顿时为之侧目,看来历经丧父丧母,史湘云可是一下子长大了不少。贾母只是把史湘云搂在怀里不说话,满脸心疼之色,叹了一口气,问道:“跟着云丫头来的都有谁?”
看着随着自己的问话而走出来回话的两个垂髫小丫头,贾母皱了一下眉头,叹道:“这么小的小丫头又能做的了什么?自己就未必能够周全,又怎么能够伺候的好别人?”转头问周妈妈:“府里没有人手了嘛,怎么不派个大点的丫头跟着云丫头?”
周妈妈脸上涌现出一抹尴尬之色,低声回道:“我们太太说就我们姑娘一个人用不着那么多人手,所以在守孝期间就把原来跟着我们大爷和大奶奶的人手打发了不少,有些是自己求去了,所以等出了孝,我们姑娘身边就不剩什么人了。这两个丫头是后来挑上来给我们姑娘使唤的,我们太太说,虽然人年纪是小了点,但是规矩还是不错的,而且正好能伴着我们姑娘一起长大,及至出阁,免得半道上换人,还要重新熟悉,这样比较便宜。”
本来保龄侯的爵位是史湘云父亲的,但是因为史湘云父亲的意外早逝,爵位从而落到了她二叔史鼐身上。她二婶也顺利成章的晋升为保龄侯夫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府里既然换成了由史湘云的二婶当家理事,她想要掌控全府,自然要将以前史湘云父母的人手罢黜下去,换上自己的人手,这无可厚非。至于史湘云这边,哪怕原来她曾经是侯府继承人的女儿,但是现在不过是一个死了父母跟着二叔二婶过活的孤女,跟着她能有什么前途而言,所以但凡有些上进想头的都不愿意跟着史湘云,因此也就怪不得现在伺候史湘云的是两个年级小的小丫头了。
贾母听了,顿时气道:“这是什么话……”正要在要说什么,目光和怀中史湘云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叹了一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有咽了下去。说到底,史鼐的妻子不过是史湘云的婶子,能够照顾她衣食周全就已经不错了,其他的自然不会帮着虑其周全,想了想,将身边名唤翠缕的一位二等丫头唤了过来:“今后你就跟着云丫头吧。”
说完,贾母指着翠缕,对史湘云正要说什么。史湘云目光落向贾母身后一帮穿红着绿的丫头们似乎再找着什么,抢在贾母前面说道:“老祖宗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想着,以前我来府里都是老祖宗身边的珍珠姐姐服侍我的,所以恕云儿放肆,云儿向你要了珍珠姐姐这个人,就让珍珠姐姐跟着我吧。”
听史湘云向贾母要珍珠,落春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冷笑。这边史湘云还念着她和珍珠的旧时情意,却不知道那厢珍珠还能记得几分。谁不知道这珍珠有一桩“痴处”,就是她既服侍哪个主子,心中眼中就只有那个主子,再装不下别人。就比如,服侍贾母的时候,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今跟了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何况,如今她的名字已经不是珍珠,而是袭人。袭人的做人准可是牢牢把握着现实的利益,而史湘云,失父丧母,没了依靠,怎肯舍宝玉这个高枝而相随湘云?
“云妹妹,不是老祖宗不疼你,实在是你开口晚了,珍珠早前已经被老太太给了二哥哥。如今她被二哥哥改名为袭人,在二哥哥跟前服侍。”探春在旁笑着插言,转头对一旁站着的翠缕说道:“还不快给云妹妹磕头。”翠缕听命,站了出来,给史湘云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走到了史湘云的身后站定。
听到珍珠已经被贾母派去服侍宝玉,史湘云知道自己在贾母心里的分量是无法和宝玉相提并论的,所以此刻对刚才的话题闭口不言。说到宝玉,史湘云在屋子环视一圈,问道:“说起爱哥哥,我都来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他的身影,爱哥哥不在家吗?”
探春不等别人说话,抢着说道:“二哥哥出门去了舅舅家,不过这会子也应该回来了。”然后,史湘云和探春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起来。落春一言不发,也无心去听探春和史湘云说什么,只是无聊的拨弄着手边八宝攒盒里的蜜饯,看着一边的惜春也没有插言的意思,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样子,两人目光相接,相互笑了笑。
“听说云妹妹来了。”宝玉人未到,声音已经从外面传了来,随着话音,人进了屋。史湘云一见到宝玉,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跑到宝玉面前。两人面对面站定,她用手覆上头顶,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平移到宝玉的额头前,大笑道:“我原说我这段时间可是长了不少个子,想着会长的比爱哥哥你高,没想到,竟然还是到你额头,看来爱哥哥,你的身量也没少长呀。”
史湘云宝玉笑着敲了一下史湘云的脑袋,说道:“淘气!”史湘云立刻大笑起来。一时之间,屋里只有史湘云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中间夹杂着宝玉和探春的声音,笑一阵,说一阵。落春的注意力落到了跟在宝玉后面进来的一位身着碧蓝衣裙长的很漂亮的丫鬟身上,宝玉身边的几个丫头她都认识,眼前的这一个却是陌生的面孔,这是谁?什么时候宝玉身边又添了这么一个丫头,她怎么不知道?
品绣见落春盯着那个相貌出色的丫头出神,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这个小丫头是前几天赖嬷嬷孝敬老太太的,名唤晴雯,据说做的一手好针线,被老太太给了宝二爷,因为宝二爷身上的针线向来是不用针线房里的针线的。”
落春听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想到宝玉房里庞大的丫鬟编制,再想到贾环、贾琮乃至迎春几人身上,落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这边宝玉和史湘云诉完久别情况,宝玉说道:“我这边可是存了不少好东西,一直等你来给你。”说着就招呼袭人和晴雯,让她俩赶快把东西拿出来给史湘云看。不等袭人和晴雯行动,史湘云就先拦在里面:“不用袭人拿过来了,爱哥哥,我们到你的屋子里去看。”说着,拉着宝玉的手,招呼迎春她们一起去宝玉的房间里玩。
对到宝玉房间去玩,落春有些意兴阑珊,但是看上面贾母高兴的模样,她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就在她起身随大部队一起前进的时候,衣袖被品绣拉住,落春侧目看过去,品绣悄悄指了指门口,只见纱织正在门口探着个头,对着这边挤眉弄眼,神色十分焦急,见落春向这边看了过来,赶忙指了指大房方向,落春见状,立刻明白应该是大房那边出了事,因此也顾不得扫不扫兴的问题,推脱身体不舒服辞了出来。
落春一出贾母的屋子,不等她开口,纱织就凑过来回道:“姑娘,太太厥过去了。”落春又惊又怒,急忙往大房那边走去,边走边问道:“怎么回事?”纱织摇摇头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太太那边传话的人说的含糊,好像和太太娘家有关,邢家人进京来了,这会儿正在府里。”似乎和邢家人有关。
算着日子,邢家人应该还有些日子才到才是,怎么会提前到了?而且他们到了的话,应该被带去邢夫人给他们买的宅子,怎么会跑到府里来呢?派去接他们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心念电转之间,落春脑子中涌现出很多疑问,但是什么都没有邢夫人的身体重要。
这时落春也顾不得体统不体统的问题,提着裙子跑了起来,并催着跟着她身后的品绣和纱织:“快走!”一行人飞奔向大房。
☆、第16章
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车夫疾行,落春带着品绣和纱织乘坐的翠幔清油车到了大房仪门前停下,落春不等车停稳,车夫把下车的春凳拿出来,她已经径自掀开车帘,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到了地上,落春没有理会后面品绣和纱织的呼喊,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入院,直奔邢夫人的正房。
往日里守门的小丫头们并没有在门口,落春走到近前,正要迈步进屋的时候,邢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给我闭嘴,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张嘴嫁妆,闭嘴嫁妆的,你不嫌臊得慌,我还嫌羞耻呢!”
涉及到邢家的家事,而且里面的言论是不能传扬出去的,落春迟疑了一下,止住脚步,并没有进去。这会她已经明白为什么没有小丫头守在门口了,想来邢夫人是怕丢脸,把人都事先给赶走了。转过头,落春示意走过来的品绣和纱织停下来,向她俩打起手势,让她们守在外面,不要让外人靠近。
“都到了这个田地,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况且这屋里也没有外人,还讲那些规矩做什么?”一个尖利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从前,娘病危的时候,是怎么嘱咐姐姐的,姐姐当时又是怎么做的保证,可是现在再看,姐姐显然是把当初的话全然给忘了。父母已然不在,‘长姐如母’,按道理说,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姐姐了,但是如今姐姐撒手不管,对我们置之不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自生自灭吧?我倒是想难为情一下,可是若是真要顾忌脸面,恐怕我和全哥明个就要活活饿死了……”
王善保家的干笑两声,插话进来:“三姑娘这话可是有失偏颇,太伤太太的心了。我在这,可要替太太叫声冤枉,太太哪有不管你们,这每个月的养家银子可都是按时按数送过去去的,从来没有缺过。只是如今太太是出了门子的人,做人家的媳妇,上面又有婆婆,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自由,而且这山高水长的,隔着老远的路,所以回不得娘家探望姑娘和全哥,但是这些年来,太太心里可是一直惦念着你们的,书信往来的时候,关心问候的言语可是从来都没少过。”
“用不着你这个老东西在这里替你们家太太卖好,事实如何我心里清楚的很。”陌生的声音冷笑着说道:“当初姐姐出嫁的时候说我们年纪小,东西在我们手里恐怕被族里哄了过去,因此就把一干家私全都带了过来。这些年我和全哥的花用明明用的是我们邢家自己的钱,但是到了你这老东西的嘴里却好像是你们家太太拿体己供养我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