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看到王熙凤手腕上的金蟠套镯时,落春就在担心,王熙凤带的镯子,做工精细,款式新颖,而且又有重量,超出邢夫人拿出来的一大截。邢夫人这东西拿出来,王熙凤未必看得上。若是她态度上表露出什么来,被邢夫人看出,本来邢夫人就对这个儿媳不怎么满意,还是落春在一旁劝着,再加上木已成舟,邢夫人又没有能力改变人选,这才无奈的接受,但是王熙凤此举,却给本就僵硬的婆媳关系添了一层阴霾。
不过,王熙凤却未必会在乎这一点。因为落春相信,以王熙凤的聪明伶俐,就算心里瞧不上,如果她想,她绝对会表现得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但是就刚才的表现来看,王熙凤显然虽然有所遮掩,但是却不分明,还是让人看了出来。让落春来说,还不如不加掩饰,直接将不屑赤/裸裸的表现出来呢,那样远比这半遮半盖的好。落春很是庆幸,经过这么多年府里的磨练,还有落春不遗余力的劝道,或许还有贾赦在跟前的缘故,又或者还有其它她不知道的原因,邢夫人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选择了隐忍。
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副绞丝金镯或许在王熙凤看来,太过简薄,寒酸,但是这其中邢夫人对王熙凤的一番情意并不是这副镯子就能代表的。邢夫人虽然有一几匣子首饰,看着金玉琳琅,但是样式着实没有多少精巧的,都是普通的模样。若不是还有个数量在那,真是没有半分像是荣国府大太太的首饰匣子。
不过细究起来,这很正常,邢家不过是普通官宦人家,其所用之物自然不能和贾家这样豪奢之家相比,所以嫁妆里的首饰不免有些拿不出手。等邢夫人嫁入府中,因为不得婆婆欢心,不讨丈夫喜爱,府里人的看人下菜碟,其首饰的来处就只有府里的日常份例和每年的节礼,而这些东西都是大众样子,平常的很。若是想要精巧的,就只能自己掏钱出来打造,但是邢夫人为人小气,哪里肯自己掏腰包,左右她也不出门,因此也就这么凑合了。给王熙凤的绞丝金手镯还是在落春的劝说之下,邢夫人特意掏钱出来命府里的工匠专门打造的呢。
其实邢夫人拿出来的绞丝金手镯已经不算差了,只是在贾王这样的豪奢之家,类似转珠、累丝、绞丝、点翠……这样高端的首饰工艺分属平常,很是常见,所以算不得稀奇。邢夫人一开始对王熙凤这个儿媳意见多多,因此根本不愿意拿钱出来,本打算从首饰匣子里挑一件凑合一下得了。用她的话说,贾琏对她这个继母态度不过马马虎虎,夫唱妇随,有贾琏这个样本在,王熙凤也未必会她这个婆母有多恭敬,更何况,她还是王家的女儿,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就算亲近也是和王夫人近亲,绝不是和她这个婆婆,所以有那个钱干什么不好,何必花在王熙凤身上,根本是浪费。
是落春极力劝说,劝邢夫人,既然王熙凤嫁进来已经是不容更改的事情,那么就尽量和王熙凤搞好关系,不要去想王熙凤和王夫人的关系,只当她是大房的儿媳,毕竟婆媳关系融洽要比婆媳关系糟心好的多。最终邢夫人听取了落春的劝告,只是她私房钱并不丰厚,而且本性小气吝啬,再加上担心,这么做用处不大,最终“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白花冤枉钱,所以邢夫人不肯大出血,而偏赶上落春因为买房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搜刮个一干二净,想帮着添补一点都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府里的工匠用邢夫人拿出来的钱打制了这副绞丝金镯。
尽管邢夫人这边掏钱掏得已经肉疼万分,但是知道王熙凤眼光高的落春就隐隐约约有她会看不上邢夫人的这副镯子的担心,当担心终于变成事实之后,她反而不在纠结了,松了一口气。其实,王熙凤看不上的不仅仅是这副镯子,更是邢夫人的出身背景以及继室的身份。不然,若是这东西是贾母给的,她不相信,王熙凤也会是这个态度。或许邢夫人这边想着和王熙凤打好婆媳关系,但是事情正如邢夫人当初所想,人家未必稀罕!
落春忽然觉得自己想岔了,像王熙凤这种人,有的时候真情真意是拿钱财和权势来衡量的,而偏偏在这方面,邢夫人并不具备。其实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的,以王熙凤的高傲,她哪里会看得上邢夫人,如果自己早想明白的话,也就不会让邢夫人花这个冤枉钱了。
贾琏和王熙凤给贾赦和邢夫人行完礼后,便是落春和贾琮给兄嫂见礼。王熙凤从丫鬟手里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颜色不同,但是模样一样的镶珠描金绘银刻丝厚锦荷花形荷包,分别给了他俩。落春的那个是玫红色的,里面装着一副打磨的如小拇指一般大小的十八子红珊瑚珠手串,贾琮的那个是宝蓝色的,里面是一枚玉色莹润的平安扣。
拜见完毕,贾赦和邢夫人起身,带着贾琏和王熙凤及其落春和贾琮去拜见贾母。到了贾母正堂,落春就看到迎春侍立在贾母身畔,二房的人都不在,幸好旁边还有惜春,才没有显得她很突兀。迎春过来给贾赦见礼的时候,贾赦没有说话,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眼角扫都没扫她一眼。看着迎春因为贾赦的态度眼里充满了委屈的泪水,落春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老大,请先把委屈放到一边,先搞明白为什么贾赦对你会是这个态度好吗?
虽然王熙凤并没有新嫁娘的那么羞涩腼腆,但是在拜见贾母的时候态度还是很严肃正经的。从贾母手中接过一对金丝镶米分红芙蓉玉镯子后,王熙凤又见过迎春和惜春,然后给了两位小姑和落春一模一样的一个荷包,里面装的东西也是一样的。随后,贾琏和王熙凤又去二房拜见贾政和王夫人这一大家子。
事后,纱织打听出来,王夫人给了王熙凤一只赤金镶玉飞燕钗,探春得的东西和府里的几位姑娘一样,宝玉除了和贾琮一样的一枚平安扣,又多了一块羊脂白玉观音,贾兰则只有观音。至于贾环,则是“病了”,连人都没见到,自然也就什么都没有。赵姨娘因此不满的大闹了一场,王熙凤随后送了两块衣裳料子算是为自己的“疏忽”而赔罪。至此,作为新嫁娘的王熙凤在贾家的生活拉开了帷幕。
☆、第22章
王熙凤新婚第一天拜见邢夫人,在收到她给的礼物时所表现的态度让落春对邢夫人很是担心,事后她特地跟在邢夫人身边,想和邢夫人说说此事,但是不知道邢夫人怎么想的,她明显不愿谈。落春几次提起话头都被邢夫人给粗暴的打断,后来,邢夫人不耐烦了,直接将落春赶走。见状,落春只好无奈的离开,但是心中却更加担心邢夫人。因为邢夫人其实是个喜怒随心的人,一般情况下有什么情绪都会在事后直接表现出来,像这样的情况实在少见,越是这样,说明事情越严重。只是这个结该如何解开,落春也束手无策。
解铃还须系铃人,在王熙凤三朝回门后,落春找上了她。贾家的规矩,男子娶亲之前都会在屋里放两个人,王熙凤在嫁进来之后在见到贾琏的屋里人之后,心里就浸了一缸子醋在里面。若是依着王熙凤的心意,在新婚的第一天,知道人存在的时候,就会不管不顾的把人给撵出去了,但是因为知道这不符合规矩,所以只能强自忍耐。
这会王熙凤正倚在靠枕斜坐在炕上,心里琢磨着用什么法子拔掉这几个“眼中刺”之时,就听见小丫头在院内说:“二奶/奶,六姑娘来了。”王熙凤忙对身边的大丫头平儿说道:“快,请六姑娘进来。”一面说,一面在炕上坐正。
落春被平儿迎了进来,王熙凤起身让座,两人分宾主落座后,平儿端茶上来。不等王熙凤说话,落春先开口表示对她的关心:“虽然二嫂子以前常来府上做客,但是那都是以亲戚的身份,如今成了自家人,不知道二嫂子可还适应?二哥哥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二嫂子不好意思告状,就告诉我,回头我告诉老爷、太太和老太太,让他们教训二哥哥。”
王熙凤笑道:“哪怕当初我是过来做客,府上都是把我当作自家女孩来看待的。如今我嫁进来,成了一家人,待我自然更是好上加好,要是我再说有什么不好,岂不是太不知足了。不过还是多谢六妹妹的关心,让六妹妹特地走这么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当嫂子的我感谢六妹妹的这份心意。在这里拜谢一下六妹妹,以示我的感谢。”说着,起身给落春施了一个大礼。
落春见王熙凤给她施礼,赶忙起来,侧身跺了过去,嘴里说道:“可不敢当,不敢当。”听着王熙凤圆滑而又带着一点疏离的言语,落春笑了笑,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其实我今天过来除了探望一下二嫂子,还想和二嫂子说一下母亲。”对上王熙凤有些诧异的眼神,落春叹道:“母亲出身不显,蒙一时之幸被府上聘为父亲之妻……”虽然在落春的心里,邢夫人嫁给贾赦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但是在更多人的眼中,则是邢夫人的幸运,特别是贾王两家,更是认为邢夫人是不知走了什么鸿运才能嫁进府里,因此在王熙凤面前,她也只能闭着眼睛说瞎话。
“……母亲个性率直,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对人对事态度更是一向随心而来,从来不会藏着掖着。其实这个脾气秉性并不讨人喜欢,母亲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按照母亲的话说,她生来就这个样子,改是改不了,也不想改了。不过母亲待人的心是好的,从来都是‘示之以诚,真心以待’。”在说到最后八个字的时候,落春特地加重语气。
王熙凤笑笑,说道:“太太好不好,都是我们的长辈,我们做小辈的只有恭着敬着的份,哪敢背后肆意议论。这话也就是六妹妹能说,我们是再不敢这样说太太的。”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太极给打了出去。
落春不相信王熙凤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很显然,或许是鄙薄邢夫人的出身及继室的身份,或许是因为贾琏的态度以及姑姑王夫人的立场,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反正就是从心里看不上。落春知道自己这趟是白来了,心中暗自叹息,其实她真的不是很明白王熙凤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因为出身王家,就因为自己是原配,就因为嫁妆丰厚,就因为……就可以俯视他人,藐视不如自己的?可是哪怕邢夫人是一摊“烂泥”,但是继母也是母亲,何况,她怎么着也比贾赦这个父亲要好的多,而且从礼法上,邢夫人还占着大义的名分,身为儿媳的你,又何必把婆媳关系搞得一团糟?大家和和气气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熙凤给落春装听不懂,那么落春也没有和她再深谈下去的必要了,于是闲聊了两句辞去。才出了贾琏他们的新婚小院,落春就看到邢夫人身边的五福站在穿堂那里往这边张望,看到落春出来,赶忙跑了过来说道:“六姑娘,太太叫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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