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拿起贾政的折子,皇上顿时就是一怔,因为贾政的折子明显比其他人的要厚几分。打开之后,本来皇上以为贾政的折子没什么不同,上面写的也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文章,谁知看了头几个字,就让人一愣。皇上嘴角含笑,饶有兴致的将贾政的折子看完,又回过头来看了一遍,合上折子,一手拿着折子,拍打着另一只手,自语道:“朕一直觉得贾存周虽然还算忠心,但是为人迂疏肤阔,迟钝糊涂,不堪大用,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份决断,让人不得不另眼相看。就他这份心性,倒还能驱使,是朕被偏见所蔽,让宝珠蒙尘了。”
一语未了,外面的小太监禀报道:“户部尚书陈大人觐见。”皇上闻言,放下手里的折子说道:“宣!”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苏公公知道陈大人乃是皇上心中第一心腹干吏,他和皇上情分非比寻常,是皇上老师的儿子,作为皇上的伴读,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是从潜邸的时候就跟在皇上身边出谋划策的老人;而且从亲戚上论,两人还是连襟,陈大人的妻子是皇后娘娘的堂妹,多年的情分和多重关系之下,深得皇帝的信重,因此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去。
陈大人进了御书房,做足了臣子的礼节,态度恭敬的大礼参拜皇上,被皇上喊过免礼平身之后,才站起来,然后说道:“禀皇上,砂石砖瓦等物臣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京里省亲别墅兴建的时候放出去,届时趁着物价腾起的时候放出去,赚的钱用在黄河决堤救灾之上,臣核算过,应该略有盈余。”
皇上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将皇位传给朕,朕的兄弟们都羡慕朕,却不知道朕反而羡慕他们。自从朕坐上了这个位子之后,就吃不香,睡不好,偌大的国家处处需要钱,但是户部却没钱,外面欠银有近千万两,朕登基伊始就下旨追缴欠款,可是至今响应者寥寥。欠钱的大都是父皇偏爱的老臣,碍于父皇,朕不能使用雷霆手段,只能动用内库。只是纵使内库有些积蓄,但是不仅要供养皇家,还要支撑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使费,若是不解决户部的问题,又能支撑多久?真是难呀,朕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朕在作了皇帝之后,竟然会利用户部操商贾之事,真是天大的笑话,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
陈大人神色惶恐的跪下请罪:“都是下臣无能,无法为陛下分忧,以致陛下受辱,臣有罪。”皇上赶忙摆手,起身离开御案,走上前将他扶起来,说道:“好了,好了,这都是早就有的问题,和你又有什么相干,朕知道你的忠心,你也不用把什么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揽。”回身从桌案上将贾政的折子拿来,递给陈大人说道:“爱卿,你看看这个,荣国府的贾存周关于省亲一事上的谢恩折子。”
“贾存周的谢恩折子?”相比于皇上,曾经在工部担任过主官的陈大人对贾政了解的更深,因此见皇上特意将他的折子拿出来给他看,又是意外,又是惊讶,伸手接过折子,看了起来,看了头几句,不由得惊讶的挑了下眉头,直至将折子看完,他不敢置信的看了皇上,语带怀疑的问道:“陛下,这真是贾存周上的折子?”
皇上微挑一下眉毛,笑着看向陈大人,说道:“意外吧?朕看了之后也很是惊讶,没想到贾存周会上这样的折子。朕看了之后也有些不敢相信,甚至生怕自己看错了,所以又看了一遍。”回身指着书案上放着的一大摞折子说道:“若是这些人都像贾存周这般识大体,那朕就不用发愁了。”
“陛下,”陈大人将贾政的折子从头到尾的又看了一遍,面色凝重的说道:“这折子有问题。”皇上听了,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陈大人非常肯定的说道:“陛下,这折子臣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出自贾存周手笔。”他将折子展开给皇上看,指着上面的字迹,解释道:“臣曾经做过贾存周几年上官,对贾存周的字迹很是熟悉,这折子上的字猛的看上去和贾存周的字迹很像,但是仔细看下去,就会发现,虽然写折子的这个人已经极力模仿贾存周的笔记,但是这个模仿者模仿贾存周的字迹时间并不是很长,所以在字体的转折之处,偶尔不自觉的会泄露出自己的书写风格。”将折子上的几个字点给皇上看,“陛下你看,这字体转折之中带有一种柔媚之意,而且腕力不足,如果臣所料不差,臣手里这封折子应该是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虽然陈大人这么说,但是皇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陈大人看出皇上盯着折子不说话的窘状,遂又说道:“陛下若是不信,尽可以将贾存周以前的折子拿出来比比看,一比就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了。”皇上听了,大手一挥,吩咐道:“苏全,将贾存周以前上的奏折拿几份过来。”
皇上一句话,下面的人跑断腿。贾政官职不高,而且他的员外郎属于辅官,他又是个眼高手低之人,真给他分配点差事,添得乱至少需要三个人在后面帮着收拾,远比他干的活多得多。时间长了,大家知道他这么个秉性,也就不劳动他了,把他晾在了一边,随便他干什么去吧。这种情况下,贾政当然升职无望,因此也就轮不到他上折子了。至于荣国府,虽然日常是贾政出面,但是真要朝堂上每逢节庆典礼,还是贾赦出头。苏全带着人,在书房存档的地方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两份折子,一份是当年贾代善去世,临终上了遗本,贾政被赏了个主事的头衔,令其入六部学习,贾政上的谢恩折子;一份就是前不久元春封妃,贾政在临敬殿觐见后上的谢恩折子。
苏全将这两份折子拿过来,皇上将手里的这份折子和它们放到一起,果然,如陈大人所说,单看或许看不出什么来,但是放在一起,就看出差别来了。贾政的这份省亲谢恩折子不是出自他手,而是由旁人模仿他的字迹写的。看着面前的“仿折”,皇上沉吟半晌,说道:“朕不管这个折子是不是出自贾存周的手里,既然后面署的是贾存周的名字,朕就当这奏折表述的就是他的意思。何况,就算折子是伪造的,被替换,问题也应该出在他们荣国府,不可能是递上来之后出的问题,这是他们荣国府内部的事,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朕才不替他们兜着。”
陈大人面无表情的在一旁听着,对皇帝的决定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其实皇上做出这样的抉择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户部欠银自从皇帝登基以来,就被皇上排在重中之中要解决的问题中,但是欠银的大头都是朝中的重臣权贵,其中“四王八公”所欠的银两就占户部欠银的一半,但是这几家拧成了一股绳,再有太上皇护着,让皇上轻不得,重不得,束手束脚,无法实展手段。其实不仅是追缴户部欠银问题,在朝政上也是如此,太上皇虽然退位,但是朝堂上大多是太上皇时期的旧臣,这些老臣仗着老资格,和太上皇的偏爱,倚老卖老,所以太上皇对朝堂的影响力依然存在,皇上虽然是皇上,却是儿皇帝。如今贾政自动送上门来,等于在这个小团体里撕开了一道口子,只要皇上不是傻的,当然要抓住机会。更何况,这其中可是涉及到一大笔银钱呢,正如皇上所言,如今他为钱所愁,都不惜动用国家手段,行商贾之事了,如今眼前有这么一大笔钱,只要伸伸手就能拿到,他怎么可能放过。
皇上将桌案上的放在一边的几张写满蝇头小字的白纸拿了起来,递给陈大人,说道:“你看看这个?”陈大人接了过来,看到上面罗列着的古董玩器,珍宝字画,古籍铜鼎,……愣住了,晃动着这几张纸,疑惑的问道:“皇上,这是?”
“贾存周的折子你不是也看了嘛,他上面不是说了嘛,子孙不肖,经营不善,以致家中经济拮据,几乎没有隔夜之银,但是他身负皇恩,知晓家中欠银心中一直不安,左思右想之下,苦无解决良方,于路上回家之际路遇当铺,心有所感,想着家中还有一些祖辈留下来的老东西,折变后应该可以换上所欠国债。这是随着贾存周的折子递上来的夹在折子里的芯子,上面列的就是他们家里值钱的东西,这后面还写了,因为若是送到外面折变,还要被压一层价,因此不如直接请皇家折算。”皇上笑了一下,说道:“你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你在衙门里找几个老手,或许到外面的当铺借人也行,朕不管你怎么做,你带着人评估一下这单子上物品的价值,然后给朕报上来,若是没问题的话,朕就命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协助你去荣国府办事。”
陈大人看了一下这单子,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答应着,拿着那单子下去行事去了。等陈大人退了出去,皇上仰着头,心里暗自琢磨着,不是贾存周的手笔,那么会是荣国府里的谁呢?陈爱卿说是出自女子之手?会是贾代善夫人吗?皇上脑海中浮现贾母的面容,摇摇头,否定了,继续想下去。
☆、第81章
在陈大人对贾政的奏折提出异议后,皇帝独自一人的时候曾经暗地里猜想到底是贾家的谁换了贾政的折子,只是贾家早已经不复当年一门两国公时的兴盛,贾家男丁皆是庸碌无为之辈,他不关注已久,更何况陈大人还明确提出这折子是出自女子之手,对贾家女眷除了还健在的贾母有点印象之外,他更是一无所知,所以想了半晌,也没得出结论。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每天需要他操心的国家大事那么多,虽然皇上对换了贾政折子的人有几分好奇,但是在想不出人选之后,他也就把它丢到一边去了。
对皇上来说,这事不过芝麻芥豆般大小,可以不予理会,但是对贾家来说,可就是天大的事。陈大人在得到皇上的命令后,很快就到户部点了几个积年的老手,然后又到街面上大当铺里借了几个眼力极佳的朝奉,汇合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浩浩荡荡的就往贾府来了。陈大人带人过来的时候,贾蓉带着贾蔷,正和贾琏和凤姐说到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商议着这笔银子从哪里出的事。
这段时日因为操持省亲大事,不断地往外支银子,看着大笔大笔的银钱流水般的往外淌去,凤姐心疼的直抽抽,深知自家底子的她不免忧虑起来,因为元春封妃而带来的喜悦已经被发愁银钱不够用的问题而取代,偏这是府里的大事,耽误不得。凤姐几次和王夫人提起过这个问题,王夫人开始只当听不懂,装糊涂,后来见凤姐急了,这才暗示她可以变卖府里的铺子以及田地。
别看王夫人在管家的时候没少借机中饱私囊,但是因为上面有贾母看着,有大房在一旁虎视眈眈,她还没有胆大到变卖府上产业的地步。所以这么些年下来,只能看着府里的产业垂涎三尺,却不敢动手,这次凤姐因为银钱的问题找上她,让王夫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将府里的产业弄到手的机会。
凤姐弄明白王夫人的意思后,吓了一跳,她的本意是想着让王夫人掏点私房出来,却没想到王夫人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虽然凤姐和二房更亲近,而且她和贾琏还搬到二房这头来住,但是凤姐可没忘记她是大房的人。别看现在大房和二房住在一起,没有分家,但是凤姐知道,大房和二房矛盾已久,水火不容,之所以现在依然住在同一屋檐下,是因为贾母还在的缘由,但是一旦贾母去了,二房立刻就会被贾赦扫地出门。
作为长房,分家的时候,将会得到府里大部分的产业。贾琏作为贾赦膝下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承继府里的爵位的,这府里将来是属于贾琏和凤姐他们俩的。这也就意味着,这府里的产业大半都是他们夫妻两个的。变卖府上的产业,那不就是等于卖自己的东西嘛,凤姐舍不得,而且凤姐也知道,比起省亲别院来,这田庄和商铺才是府里的根本,这会儿为了盖省亲别院筹钱卖了,省亲别院是盖起来了,那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若是过,没了田庄和商铺的产出,府里的日子拿什么维持?虽然王夫人说的好听,说这会外面捧着银子和田契和商铺来投的人不要太多,哪里还用担心这个,但是贾家的这些商铺和田地,都是老国公那一辈置办下来的,商铺都处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就算自家不用,放在那里半点不愁租,而且租金还不低;土地都是最肥沃的,连成一片的;出手容易,但是再想买这样的,却难了。更何况,因为急用钱,现在出手的话,一定会被压价,十分的价钱卖出七分就已经不错了,不划算,所以凤姐一直犹豫着,没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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