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知道宝玉的一些“怪异”想法,但是这还是落春宝玉第一次在她面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有些事,有些话,只得身临其境,方知其味。不然,就如同看书,看电影一般,看得都是别人的故事,终究无法感同身受。因此听了宝玉这般言语,落春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贾政被宝玉的不上进气得吐血的感觉了,她气极而笑,说道:“宝哥哥真是好志向,只是不知道谁整日里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是极清贵的;男人是泥做的,浊臭逼人。’既这么说,难道宝哥哥你就不是男人,不是泥做的了?按照宝哥哥的话,我们这些水做的女孩本是清净的人,好好的为何平白无故让一个你这么泥做的臭男人陪伴在身边,污了自己?”
落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将宝玉说得哑口无言,蠕动了嘴唇,喏喏的说道:“我,我不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却又说不出道理来。看着宝玉怔忡无语的模样,落春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下,问道:“宝哥哥可知道,我们身边的日常用度都是需要用银子的?”
宝玉见落春不再揪着前事,转移话题,松了一口气,忙答道:“当然。”他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在炕桌上胡乱的画着圈,叹道:“生在咱们这样的家里,于这上面倒没什么可愁的,说起来,比起外面的清寒之家,我们家也就这么点好处了。”
听到宝玉莫可奈何的语气,一副自艾自怨生于侯门公府的模样,落春为之气结,冷笑道:“于银钱上没什么可愁的?”自问自答道:“确实,于宝哥哥而言,确实没什么可愁的,这府里短了谁的也短不了你的。只是这府里不是谁都像宝哥哥活得这般滋润的?怀璧其罪宝哥哥总是听过的吧?二叔让你读书固然是有希望你求取功名之念,但是何尝不是不过是希望你有一技防身。如今府里有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们护着我们,为我们挡去外面的风雨,但是他们终究有老去的一天。设若有一天他们都不在了,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届时若是有人与你为难,逼迫你做些不愿意做,或者让你去杀人放火,做些罪大恶极之事,到时,你该怎么办?老人给你留下万贯家财,你身怀如此家业,如有人心生觊觎之心,想要将家财谋夺了去,你无力维护,又该怎么办?”
面对落春的一连串“怎么办”,宝玉目瞪口呆,涨红了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大不了一死了之。”
呵呵,落春没想到宝玉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目光如刀,拍手笑道:“真是好血性,好志气!”从炕几上拿起茶盏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冷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们是父母血脉的延续,宝哥哥如此轻言生死大事,可谓大不孝。我们暂且将孝不孝的先放一边,宝哥哥曾言‘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谈及自己的死时,更是曾言‘比如我此时如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姐妹们都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只是不知道像宝哥哥这样‘以死明志’的死法,算是死得好,死的得时吗?”
话风一转,落春跟着问道:“宝哥哥既然羡慕外面清寒之家的日子,只是不知道如果真要让宝哥哥过那样的日子,你可过得?”
“这又有什么过不得的?”宝玉非常坚定而又不以为然的说道:“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呵呵,落春轻笑出声,觉得宝玉完全站着说话不腰疼,笑着打断他,说道:“宝哥哥慎言,没有经过的事还是不要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的好。”伸手指了指上面,说道:“老天可都听着呢,没准哪天就应验了。若是宝哥哥真有落魄那一天,在那个时候,你还能如此轻松的说出这句话,我才是衷心的佩服呢,这会儿,呵呵,宝哥哥还是说的这么绝对的好。”
“宝哥哥,你方才说,你希望你这辈子若是可以,最好是能和姐妹们一处清清静静过一辈子。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是没有这些阿堵物是万万不行的,毕竟这每日里的衣食住行,可是半点也离不得它。你不要它,却不知道你打算和跟着你的姐妹们如何度日,总不能让众姊妹和你一起喝西北风吧?又或者,让姐妹们养活你一个堂堂男儿不成?……再说句不好听的话,薛家大哥哥不过一介皇商之子,为了香菱,就能打死人,而且对方并非平民百姓,也是略有家资的乡绅之子。家里姐妹们都颇有几分姿色,若有时恶人窥视,你又该怎么办?你希望姐妹们长伴左右,可是你又拿什么维护姊妹们?还有,你若是死了,让跟着你的那些姐妹们如何自处?……你希望众姊妹长伴你身边,难道她们就不出嫁了不成?若是众姐妹因为陪着你而不出门子,等年华老去,你可想好她们老了之后的生活又该如何安排?”
“……”宝玉被问得无言以对,半晌,发起痴来,说道:“六妹妹说得极是,原不该为了我这么一个俗人而耽搁了她们,是我痴心妄想了……”说时眼睛就有点直了。
落春被宝玉的表现气得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使劲了呼了几次气,慢慢的吐了出来,让自己的激当的情绪平复下来,说道:“宝哥哥,如果你有本事,护得住你在意的人,那么我刚才说的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到底什么样才算有本事,想来宝哥哥就不用我说吧?那时不论是老太太,还是二叔。二婶并众姊妹,一定都是高兴的。”
宝玉听了落春这话恍然大悟,叹道:“六妹妹费了这么多功夫,绕了这么一大个弯子,原来还是劝我读书,求取功名呀,你这又是何苦?”落春点了点头,表示没错,正是如此,说道:“只盼着宝哥哥能体谅我一片苦心。”宝玉叹了一口气,说道:“要让六妹妹失望了,我本就不是那块材料。再说,为了别人而为难自己,怪没意思的……”
落春听了宝玉后面一句话,只觉得一口血梗在嗓子眼。是了,虽然名字是“宝玉”,实际上不过是女娲补天炼就的一块顽石,而且还是没用上的一块破石头,怎么能拿来和宝玉做比呢!是她想错了。
其实落春之所以费劲唇舌劝宝玉读书上进,倒不是她圣母,而是因为按照她的计划,荣国府将很快不存在,将来府里这帮人的生活自然不能和现在比,届时众人沦为平民百姓,在落春问宝玉的一连串问题中,说不好或许有哪一个,或者她没想到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倒是没个倚仗,她也说不好,会出什么事。所以如果宝玉肯读书,考个功名在身,哪怕是个秀才,还见官不用跪,到底是个依靠。不过,就算落春早已经虑在那里了。其实落春之所以费劲唇舌劝宝玉读书上进,倒不是她圣母,而是因为按照她的计划,荣国府将很快不存在,将来府里这帮人的生活自然不能和现在比,届时众人沦为平民百姓,在落春问宝玉的一连串问题中,说不好或许有哪一个,或者她没想到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倒是没个倚仗,她也说不好,会出什么事。所以如果宝玉肯读书,考个功名在身,哪怕是个秀才,还见官不用跪,到底是个依靠。不过,就算落春早已经虑在那里了。
不是落春瞧不起府里的人,别看一个个厉害的很,真要变成平民百姓,这些人恐怕连怎么过日子都未必知道。如果宝玉读书有成,二房就不用靠着大房,这也是一个好处。
☆、第86章
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落春劝宝玉读书上进,但是就算她将宝玉最怕的贾政和他最喜欢的姊妹们都搬了出来,结果还是失败了,白费了半天唇舌。对于宝玉的“顽固”,落春只能徒呼奈何,其实宝玉上不上进,对她的计划没有太大的影响,真正有影响的是二房,既然宝玉不听劝,她也不白费气力了,这个难题就留给以后的贾政和王夫人他们头疼好了,她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茗香茶楼一楼和二楼依然高朋满座,三楼则空空如许,只有一张桌子有人。落春端着茶盏慢慢的喝茶,听着麻凡的汇报。麻凡弓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回禀道:“……我去了长安县之后,终于寻到机会和长安节度使云光云老爷身边的文书结交上了,请他吃了几次酒,将姑娘让我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琏二奶奶是打发手下的来旺儿来办的此事,拿的是琏二爷的书信,这云老爷久见咱们府里之情,又见所托的不过是这么点小事,所以满口答应了下来,并给了回书……”
落春看着茶碗中袅袅升起的雾气,打断麻凡,充满疑惑的问道:“像这种贪赃枉法之事,按道理说就算做了,应该秘而不宣才是,你这么容易就打听出来了,会不会云老爷或者那个文书发现了什么,所以故意设套给你?”
麻凡笑了一下,回道:“姑娘所言极是,小的也虑到这了。小的最开始听那文书说了事情缘由之后,心中欢喜,后来一琢磨,觉得不对,可能是个圈套,为了不耽误姑娘的事,所以又沉下心在长安县多停留了几日,打听了清楚才回来。这张金哥和长安守备公子殉情而死的事在整个长安县都传遍了,不仅这下面的老百姓都骂云老爷,听说就连云老爷的上司对云老爷也有不满。这张家没理,女儿死了就死了,况且他家有钱无势,闹不出什么来,也就罢了。可是原长安守备家他家如今虽然不做官了,但是到底在官场上还有几个朋友,而且这长安守备家在儿子死了之后,就举家迅速的搬离了长安县,让云老爷找都找不到……”
“这云老爷帮府里办事,可是一个钱都没收,而且本来不过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退亲之事,却牵涉进去了两条人命。人们都把这两条人命怪罪到云老爷的身上,这云老爷觉得冤屈,涉及到官声及升迁大事,他一直想着洗清自己。小的去询问此事,不过是恰好赶上罢了,其实就算小的不问,这云老爷那边也正在琢磨着怎么放出风去呢。在小的从长安县往回赶时,整个长安县已经传遍了,这事并非云老爷主使,而是咱们府里派人所为。”麻凡将缘由一一向落春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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