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不等贾母开口,抢先向贾母请罪,然后说道:“今日只是,都是儿子莽撞,没有和母亲说一声就擅自做主才会如此。只是儿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家欠国库银子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皇上一登基就下旨追缴欠款,作臣子的忠君体国,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分内之事,所以儿子在知晓母和哥哥没有还银之意后,就没有禀告母亲,也没有知会大哥,偷偷上了折子。儿子惹母亲生气了,是儿子不孝,请母亲责罚。”
一番话,将贾母的问责堵了回去,让贾母说不出话来。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贾政在忠孝不能两全的情况下,选择了为皇上尽忠,这理由强大无比,冠冕堂皇,贾母只觉得半口老血堵在了嗓子里,生生的被噎住了,不能说贾政半个不字,还得强笑着赞道:“没事,没事,你做得很对,正该如此。”然后,嚯的一下从座位上起来,一句话也没说,拂袖而去。
作为贾家最高主宰的贾母已经把这事情定下了基调,下面的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了。贾赦想到自己的损失,心疼得直哆嗦,用手点着贾政,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好!老二,你厉害!你牛!”对着贾政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气哼哼的走了。
落春看到本来应该众矢之的贾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事情给化解了,又是惊讶,又是赞叹。不过转而一想,要是没有两把刷子,贾政又怎么可能鸠占鹊巢,以二房的身份牢牢的把握住府里的大权,并且以工部员外郎不过五品的官员身份在外面取代贾赦代表荣国府呢?所以像这种占在大义上冠冕堂皇的话应该是他最擅长的吧?只是以前他都用来对付大房了,现在则是在府里无差别对待了。
落春看着觉得松了一口气的贾政,不为人察轻笑了一下,以为这就结束了?错了,这才刚刚开始,后继还有呢,而且会比这个更精彩!
☆、第83章
贾政以为只要将府里的人安抚住就好,却没有想过上这个折子的后继影响。首先,虽然陈大人此次来府,并非抄家,但是陈大人和京兆尹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浩浩荡荡进府,可是外面的人都看到的,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只能凭着自己臆想去判断。在看到陈大人带着人拿着一堆东西从贾府里出来的时候,这副景象足够他们脑补了,所以很快,很多和府里有生意往来的商家就跑到贾府上门要账。
像贾家这样的人家,有些东西的采买是不直接付账的,而是一季一结,半年一结,甚至一年一结。就好像,府里请太医上门就诊,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是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贾府日常生活奢华无度,所用的都是上好之物,所以,欠账数额自然不小,而能在京城里开铺子,并且将生意能做到公侯之家的商家背后都有靠山,真撕破脸,和荣国府要账的话,也未必惧怕荣国府的势。
更何况,贾政折变家产还国库的欠债,皇上特意在上朝的时候点了出来,并下旨褒奖,这让朝臣们恨贾政入骨,这让那些同样欠银没有还钱的朝臣们怎么办?原本“四王八公”是同步调的,但是荣国府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等于破坏了联盟,所以四王八公其他家相继派人上门来要个说法,让贾家焦头烂额。
那些上门要账的商家,虽然后来知晓贾家并没有出事,但是受背后靠山指使,继续上门要账,让本来以为已经把这些商家打发掉的凤姐头疼不已。一开始她还吵吵着要给这些不听话的商户一个教训,被在外面跑,知晓几分情势的贾琏给拦住了:“我的好琏二奶奶,你就省省事吧,还嫌咱们家不够乱呀!二叔一封折子几乎将满朝文武得罪个遍,我们家和这些商家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些从祖辈开始,在你没嫁进来就有来往,且不说这么多年的交情,更何况还有一句‘民不与官斗’,若非背后有倚仗,他们怎么会突然变了嘴脸?他们既然是来要钱的,那你就将帐给他们结了不就成了。清了帐,想必他们就无话可说了,也省的日日堵门,闹得不好看。”
贾琏这么一说,凤姐就明白,拿势压人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这种情况下,按照贾琏说的去做才是对的,但是凤姐性格强悍,在夫妻关系中,总是要占上风才行,因此觉得自己这次不能被贾琏压了下来,于是气哼哼的说道:“哎哟,我的好二爷,你说的倒轻松,上下嘴唇一碰,就说把帐给他们结了,可是钱呢?这钱从哪出?没钱,我拿什么给他们结账?”伸出手来,“要不,二爷将私房掏出来一点给我,好让我和他们结账去。”
见凤姐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想着压自己一头,贾琏没好气的说道:“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计较这个。我哪里有什么私房?你也比在这里和我打马虎眼,没钱,怎么可能没钱?账上原本不是有几万两银子打算盖省亲别墅用的嘛,当时蔷儿下江南采买的时候还议着了呢。如今园子不用盖了,这钱陈大人来的时候也没拿,暂时也没个其它要动用的地方,正好拿出来结账。”
凤姐冷笑道:“什么叫没个其它动用的地方?这府里的吃人马嚼,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风刮来的不成?再说,二叔闹那么一遭,将府里各处搜刮个干净,老太太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么多年的积蓄没了大半,不找补回来怎么行?还有,老爷、太太……”
见凤姐摆出一副要和他“算账”的模样,贾琏头疼的挥挥手,说道:“算了,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随你安排。“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摆明态度,这事他撒手不管了。
凤姐见贾琏临阵脱逃,忍不住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指使着一直在屋里的平儿:“平儿,给我倒杯茶来!”平儿依言倒茶上来,凤姐咕咚咕咚,一气喝了大半盏下去,拿出帕子擦去嘴边的水渍,说道:“要是再有商家上门要帐,就让账房那边把数目报上来,按照你二爷说的将帐给他们清了。”
“可是奶奶刚才不是和二爷说了吗,这钱不是另有用处吗?”平儿闻言有些纳闷的问道:“奶奶这头把这帐给他们结了,回头府里要有另有用钱处怎么办?”凤姐叹了一口气,摆着手说道:“顾不得了,将眼前的事先糊弄过去再说。后面若是出了事情,再想办法吧。”见凤姐这么说,平儿依然出去吩咐去了。
因为要盖省亲别院,东筹西措,公账上一下子有了好几万两银子。虽然这些银子不足园子的一个零头,但是这还是凤姐当家以来,账上最富裕的时刻。本来凤姐以为和外面的商家结完帐后,怎么也得剩下不少才是,谁知等把帐全都结完,账上余银不足百两,凤姐吓了一跳,以为是长房弄虚作假,从中中饱私囊,但是一查之下,才发现,虽然外面的欠债零零碎碎,看着数额都不算大,大多几百两,最多不过千把两银子,但是架不住数目多,所以累计下来,账上的几万两银子一下子就这么没了。将缘由弄明白之后,凤姐郁闷无比,觉得经贾政这么一闹,这家越发的不好当了,又想到自己私房的损失,心里忍不住暗自埋怨起来。
府里经此一事,低气压了好些日子,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宝玉和落春了。宝玉是因为他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对贾政的做法是支持的,更何况,虽然屋里的古董摆件少了不少,但是他的吃穿用度,生活品质并没有因此下降,而且贾母和王夫人都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尽量向他隐瞒,极力向他展现好的一面,所以他就没把这个事当作一件大事看待,再加上此时他的心神全都放在了重病要死的秦钟身上,根本顾不得其他。
至于落春,眼前这一情况乃是由她模仿贾政的笔迹,偷换贾政的奏折而来,她在换下贾政的奏折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意料之中的事,也就没什么影响。更何况,对她的计划来说,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如今她正忙着下一步,哪里还会理会府里的气氛怪异不怪异。
纱织提着个大食盒向落春的小院走去,路上遇见府里的人,她们见了好奇的问几句,她笑答,因为落春喜欢吃府外一家名为飘香斋的百年老店的点心,她这次回家,特地从外面买回来孝敬落春的,边说,边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点心让人品尝。就这样,不紧不慢的纱织拎着食盒到了落春的院子。一进屋,落春就将屋里伺候的人全都撵了出去,品绣目光在纱织带来的食盒上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带着小丫头和婆子们退了出去,并将她们赶得远远的,自己坐在离屋门口不远处的廊下,一面做针线,一面守门。
纱织将食盒放到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可是吓死我了,我寻思着这一路上千万不要遇到人才好,谁知道,越不想什么就越有什么,这一路上不知怎地遇见的人就这么多。经过这一遭,我才知道,原来咱们府里的闲人可真是不少。”
落春见纱织还有心情说笑,就知道没事,但是还是问了一句:“没被人看出破绽,露馅吧?”纱织得意的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会?也不看看我是谁?放心吧,姑娘,没人看出来。”停了一下,替她父亲和母亲向落春表功:“多亏父亲和母亲想的好主意,父亲把账本放到食盒里,让我提进来,母亲更是特地到飘香斋买了糕点放到上面遮掩,路上我遇到人,还将上面的糕点拿出来请她们吃来着,大家都以为是我从外面带的是糕点,根本想不到里面装的是账本,所以这次事情隐秘的很,绝对没人发现。”
纱织边说,边将食盒打开,将上面的糕点拿了出来,将油纸下面的账册露了出来,说道:“父亲听倪二说,他们将来旺的账本一窝端,本来父亲想把所有的账本都给姑娘送过来的,但是账本太多,一个食盒根本装不下,所以只让我带来一部分。父亲说,姑娘先看着,若是还要后面的话,他再想办法给姑娘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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