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指着贾赦以前上的奏折说道:“别看这些奏折写得花团锦簇的,其实都是贾恩侯身边的文书先拟好了,然后他重新誊写之后再上奏的。而贾恩侯的这份请辞爵位的奏折,你看看,……”皇上指着奏折上的“……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尸位素餐,蒙圣恩,舔据一等将军爵位,实在受之有愧……”又指着这句话下面几行中的几句话给陈大人看:“《礼记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臣德行本不足以为家主,勉而为之,以至无法约束家人,以致他们无法无天,竟然贪赃枉法,包揽诉讼,放债牟利……”
陈大人虽然看了皇上指给他的这句话,但是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皇上。皇上笑了一下,说道:“爱卿这是身在局中,所以依然处于糊涂之中。这几句话,可是不仅将贾赦,连带整个荣国府都骂了进去,可谓是鞭笞入骨,如果是贾赦身边的文书所写,他们端着贾赦的饭碗,可没有这个胆子,所以这折子绝不可能出自他身边的文书之手。既然这样,那么就只能是贾恩侯自己写的了。虽然这折子文采并不是特别出众,但是就贾恩侯的文采水平,文笔还达不到这么辛辣。况且贾恩侯多年不碰书本,当年就算曾经背诵过儒家经典,这么些年下来恐怕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现在拿《大学》去问他,他都未必能答上一二,而这折子却是以儒家理论出发诠释的辞爵之意,贾恩侯走的是武途,这话出自他口,你不觉得违和吗?如果这个折子是出自贾存周之手,就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因为陈大人本身就是读书人出身,儒家经义张嘴就来,所以如果皇上没指出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这会听了皇上的解释,他恍然大悟,确实,如果是贾存周上这个折子,这内容才对,可是贾存周,哪里轮得到他上这个折子?
☆、第89章
皇上告诉陈大人,他从贾赦的请辞爵位的折子上看出两个破绽,从而断定这折子虽然不是出自贾赦之手,但是贾赦也绝对不是朝堂上的旧臣勋贵们推出来的“探路石”,这折子应该和前次贾政谢绝接元春归省,举家还债的折子出自同一人之手,乃是贾家内部人所为。皇上不想去理会其中的蹊跷,一直对朝堂老臣意见多多的他觉得可以顺水推舟,同意贾赦请辞爵位。
陈大人沉默半晌,才说道:“陛下,臣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虽然是贾赦上折主动请辞爵位,但是皇上如果就这么同意的话,实在不妥。诚然,贾赦无能,但是并没有太大劣迹在外,朝中众多从祖上袭爵者大多和贾赦类似。皇上如果毫不犹豫的同意贾赦的请辞,虽然是贾赦主动上折请辞,但是这些人绝不会这么想,相反,他们会怀疑是陛下在背后作了手脚,如此一来,不免心生恐慌,届时为了保住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还不知道这些人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陛下虽然已经登基,但是太上皇仍在,在朝堂上还没有达到一言九鼎的地步,所以臣以为,贾恩侯这折子陛下还是不同意的好。”
“谁说贾恩侯没有太大劣迹?”皇上一直巴不得将父皇那辈的老臣换成自己人,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个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冷笑道:“贾恩侯自己在折子上都承认他乃是无德之人,并且列举了自家不少贪赃枉法之事。朕已经命人调查了,这些事都是真的。就凭这个,朕削去他贾家爵位一点都不冤枉!”
“陛下!”陈大人急了,忙说道:“贾家触犯国法,是该罚,但是前提是陛下主动派人去清查的,而不是由贾恩侯上折之后,陛下在根据折子上所说的查验。陛下,树大有枯枝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如果细究下去,每个家族都有违法犯纪之事,哪怕是臣,亦不敢保证自家就是干干净净的。贾恩侯的折子并不是直接递到陛下手中,而是由下面转呈上来的。不是臣妄言,恐怕贾恩侯的折子内容如今在朝堂上已经私下传开,朝臣们和一些‘有心人’都在看着陛下呢,所以陛下断不可轻举妄动,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呀!”
陈大人苦口婆心的劝道:“陛下,答应贾赦的请辞爵位一事并不同上次荣国府变卖家产还债,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事不管拿到哪里我们都说得出理去。荣国府还国库欠银不过是还钱方式有点不同寻常罢了,但是这次可是涉及到爵位传承,涉及到国家法度。一个小小的荣国府不足为虑,如今的荣国府早已经不是昔日老国公还在的时候的荣国府了,但是到底传承了三代,在军中还有些残存的势力,而且朝中也有些交好的世家勋贵,无缘无故皇上就答应贾赦的请辞,对皇上的未来的大计有影响。“
虽然知道陈大人言之有理,但是皇上很是不甘心,跌足长叹道:“如此说来,朕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好机会在眼前溜走,什么也不做吗?”
“是的,我们眼前是按兵不动。”陈大人想了一下说道:“陛下,我们什么都不做,但是不代表我们没有眼睛看,没有耳朵听呀。而且陛下,贾恩侯的这个折子我们都知道乃是贾家有人仿照贾恩侯的笔迹所写,涉及到贾家内斗,臣以为这事不会就此完结,应该还有后继,我们不如稍微等一些时日,说不定他们的后招能替陛下将陛下所愁之事给解决了。”
“真的?你能确定吗?”皇上闻言眼睛一亮,亮闪闪的盯着陈大人,确认道。陈大人看着皇上充满期待的眼神,只觉得无比头疼,这哪是他能保证的?想了一下,说道:“臣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据臣所知,贾家虽然是贾恩侯承袭了父亲的爵位,但是荣国府正房却由贾存周一房居住,贾恩侯不过是住在府东侧由花园改建的院子里。而且因为贾存周的幼子生下来时口中衔有一块宝玉,被贾老夫人认为是将来担负起荣国府一门荣耀之人,所以贾存周在荣国府的地位超然,再加上,因为贾恩侯的原配妻子早逝,后娶的继室出身不高,所以荣国府现在管家的乃是贾存周之妻王氏。好些年前,贾存周一房就代表荣国府出面交际应酬了,如今皇上新封的贤德妃贾氏乃是贾存周和王氏的亲生女,而贾恩侯又在这个时候上了这么一封请辞爵位的奏折,臣以为这其中可能大有关联。”
对于贾赦和贾政这对兄弟之间的事,皇上也有所耳闻,因此听了陈大人的话,沉吟了半晌,问道:“爱卿的意思,是说贾恩侯上折请辞爵位是假,实际上是为了试探贾存周一房的态度?”
“臣不敢确定。”陈大人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臣私下揣测,贾存周这一房一直压贾恩侯这一房一头,在继承人方面,贾存周这一房更是有一位生而又异象之子,贾恩侯这一房的贾琏,似乎读书不成,习武无就,不过捐了同知在身,在家帮着管理庶务而已。贾存周这一房一直很得贾老夫人偏爱,不管是名声还是其他,贾存周远胜于贾恩侯,不过就是晚了贾恩侯出生而已,多年积累,如今携身为皇妃的女儿之势,思谋府中爵位实属正常。至于贾恩侯这折子,是真心请辞爵位还是试探贾存周一房态度,臣也拿不准,这要看模仿贾恩侯笔迹写折子的人心中偏向哪边了。”
陈大人觉得其实这人不管是偏向哪一房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个人做的事情对整个荣国府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皇上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追缴国库欠银,只是一直响应者寥寥。虽然好像皇上对此没什么表示,但是陈大人知道,皇上只不过是引而不发,其实一直都在心里记着呢,像荣国府这样的欠债大户,更是皇上重中之重的关注对象。
因此,前次贾家仿着贾存周的笔迹上的谢绝盖省亲别院,举家还债之折子可谓是上到了皇上的心里,讨得了皇上的欢心,虽然没有一下子扭转了皇上对荣国府的坏印象,但是至少再提起荣国府,皇上不那么讨厌了,甚至因为荣国府举家还债,为朝臣做出了榜样而表彰了它一番。这对荣国府来说,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这意味着,等皇上拿到大权后,对属于上皇的勋贵和老臣开刀,只要这期间荣国府不做出触怒皇上的事,说不定会因此逃过一劫,而且就算皇上要收拾荣国府,看在这事上,说不得网开一面,本该举家处死的,抬抬手,变成了流放,量刑轻判。
至于这次模仿贾赦上的请辞折子,陈大人更是在心中为其击掌叫好,这招金蝉脱壳的法子使得真是不错。皇上因为受太上皇和老臣束缚,一直没办法掌握全部的权力,对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勋贵老臣们恨之入骨,只是碍于太上皇,才没有动手铲除他们。在皇上的心里,“四王八公”都是他将来要铲除的对象,荣国府这时出头请辞爵位,虽然眼下皇上碍于一些理由不能马上同意,但是以皇上那个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只要这事存在这里了,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把事情给办成。虽然最终,眼下荣国府失去了爵位,但是人没事,而且家里剩下的财产他们还都可以带走。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总比皇上掌了大权,收拾荣国府来的好,那时,可不仅仅就是丢了一个爵位的问题了,人能不能平安无事都难说的很!至于财产,更不用指望了,到国库里去找吧!
皇上“唔”了一声,点头说道:“爱卿言之有理。虽然弟承兄爵之事不是没有,但是那乃是特例,而且最终也需要圣裁的。这爵位继承朝中自有法规,哪里如农家分猪肉一般,自家人来说定的,荒唐!”
如果上次贾政的折子真是出自贾政的手笔,那么皇上心中不免偏向贾政几分,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贾家内部人模仿贾政的笔迹所为,所以皇上对贾政的印象依旧是迂腐无能,和贾赦半斤八两,因此他对贾政一房思谋贾赦爵位一事,表示不满。念头一转,皇上不由得想到了模仿贾赦和贾政笔迹上折子的这个人,这人,接连上了这两道折子,到底是什么用意呢?有什么打算?……
在皇上琢磨落春的用意和打算时,荣国府表面上非常平静,但是暗地里波涛汹涌。因为贾赦请辞爵位的折子是有礼部转呈的,所以四王八公里的的其他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因此就派人上门打探,直到这时,荣国府这才知道贾赦上折请辞爵位。收到消息之后,府里的人一下子就炸了。
在皇上琢磨落春的用意和打算时,荣国府表面上非常平静,但是暗地里波涛汹涌。因为贾赦请辞爵位的折子是有礼部转呈的,所以四王八公里的的其他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因此就派人上门打探,直到这时,荣国府这才知道贾赦上折请辞爵位。收到消息之后,府里的人一下子就炸了。
☆、第90章
贾赦请辞爵位的消息在荣国府传开,宛如一滴水掉进了沸腾的油锅里。最先按捺不住的是贾琏夫妇。原本在管家时,不管多苦多累都异常坚持,事无巨细都不肯放手的凤姐已经无心理事,大多交付平儿料理,这会正在屋里转着圈,不住的伸着脖子向门外张望。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到外面打听消息的贾琏终于回来了。
贾琏的身影一出现在凤姐的眼帘中,凤姐立刻迫不及待的三步并做两步的迎了上去,神色焦灼的问道:“怎么样?”贾琏没有回答,左右看了一下,说道:“进屋去说。”凤姐和贾琏一前一后进了屋,不等凤姐开口,贾琏就先将屋里伺候的丫头和婆子连同平儿全都撵了出去。等屋里只剩下贾琏夫妻两人之后,凤姐急急的问道:“爷,怎么样?打听的怎么样?”贾琏一面脱着身上的大衣裳,一面叹道:“但凡和咱们家有关系的人家我都去了,所有人都说既然父亲已经把折子递了上去,那么如今就看皇上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