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也知道,事情之所以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除了有郑御史出头,随后众多朝臣参奏贾家之外,太上皇在其中的态度也起了很大的态度。其实太上皇对荣国府爵位的事情会是这个态度一点都不奇怪,只不过皇上不明白内情而已。当年义忠亲王的事情,虽然贾代善事后作了补救,并且为了救太上皇,受了伤,以至于在不久之后,就因此逝去。当时,太上皇虽然因为贾代善的遗折,感念他的功劳,赏了贾政这个白丁一个官,但是不代表他不记得贾赦在其中做的事,所以在之后贾赦袭爵的时候,他借口贾赦无德无才,将贾赦继承的爵位一下子降了好几级。
义忠亲王曾经是太上皇最心爱的儿子,一出生还在襁褓中,就被封为太子。虽然后面义忠亲王逼宫,但是太上皇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的太子之位废掉,而且还封他为亲王。在义忠亲王抑抑而终之后,太上皇更是伤心的不能自已,病了一场不说,并且下令缀朝七日,虽然义忠亲王是以亲王礼的待遇下葬的,但是除了一个名分之外,其实处处都是太子的待遇。人上了年纪,越发的念旧,爱回忆旧事。义忠亲王已经死了,他所有的不好都随着他的死亡烟消云散,太上皇越发的怀念起他的好来。
正如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自家的孩子学坏,都是外面的人带坏的,所以太上皇就把责任都归咎于围在义忠亲王身边的人身上。当年,义忠亲王犯事的时候,太上皇对自家的儿子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舍不得下重手处置,但是对他的追随者们可是下了狠手,所以现在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很不幸,贾赦就是其中一员。
本来,贾赦不过继承了个虚爵,在朝堂上又没有官职,而贾政官位不高,贾家在贾代善死了之后,在太上皇这里很没有存在感。如果没有请辞爵位这事,太上皇根本注意不到贾家,但是这事一出来,就有跟随太上皇的老臣向太上皇报告了,对皇家的人来说,你立了功劳他未必会记得,但是你得罪了他,他一定会牢牢地长久的记在心里,何况这其中还关系到太上皇曾经最心爱的儿子——义忠亲王。
不过当初太上皇之所以没有处置贾家,不仅仅是贾代善立下大功的缘故,何况,他也知道,把当年的旧事再翻出来,未免让朝臣们觉得他心胸狭小,再说如今他已经退位做了太上皇,虽然对朝政还能说上几句话,但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他终究不好越过皇上直接下令。不过太上皇也知道自己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所以在荣国府爵位上,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表示出对老臣的偏向来,而是一言不发,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态度,太上皇就是用这种方式隐晦的告诉跟随他的朝臣们,他对此事的态度。
皇上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是并不妨碍他对太上皇的反应乐见其成。作为皇上,他是真的不愿意还有一人在他上面指手画脚,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父亲,一想到此,皇上忍不住对陈大人抱怨道:“若是在其它的事情上,太上皇也是这个态度就好了。”
对皇上这句话,陈大人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能无奈的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做一尊雕像,心里催眠自己:“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话一说出口,皇上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见陈大人在那里装作不存在的模样,他尴尬的笑笑,转移话题,说道:“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朕在封赏后宫的时候,就不封贾女史了,浪费了朕的一个后宫嫔妃的名额。”
涉及到皇上的后宫妃嫔,陈大人无奈之下只得硬邦邦了说了一句:“臣乃是朝堂上站班的臣子,是在皇上的处理朝政,国家大事上分忧解难的,这是皇上的后宫家事,陛下应该和掌管后宫事务的皇后商议,和臣说这个,说不着。”
陈大人因为不想和皇上谈论后宫事务,所以拿话将皇上堵了回去,但是他是个聪明人,从皇上的那句话中就已经听出来了,元春失宠是一定的了。被皇上遗忘的妃嫔,哪怕是皇后,活的都不会很好,更何况,元春现在因为受贾家牵连,贤德妃的位子还没有坐热,就被降位成了嫔,而且贾家摇摇欲坠,恐怕不能再成为她的臂助。
正如陈大人所想,元春现在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艰难到甚至还不如她刚刚进宫时的日子。那个时候,虽然作的是女史,但是她进宫的时候身上可是带着一笔钱财入宫的,之后,贾家也是源源不断的送钱过来,虽然在后面几年,送进来的钱财逐渐减少,但是元春那个时候作为女官,已经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如果没有其他图谋的话,完全可以不需要贾家再送钱进来。
最初被封为贤德妃的时候,元春是志得意满的,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她盼着省亲和家人见面的时候,父亲贾政上了个折子拒绝盖省亲别墅,不肯迎她归省,让元春很是受打击,更是被宫里家里已经在盖园子,准备接她们回家归省的妃嫔上门来,好一番讥笑。本来元春还安慰自己,虽然不能归省,但是好歹每月逢二六日期,椒房眷属还能入宫请候看视,也算是一个安慰。没承想,咔嚓,一个大雷劈了下来,大伯父竟然上折请辞爵位,跟着,就宛如唱大戏一般,一出,一出的让人目不暇接,还没等元春将凤藻宫的主殿熟悉完毕,就被勒令搬离,主殿被封锁起来;她这边刚刚将跟前服侍的人认熟,人就被调走了,再被拨来服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老弱不堪一用之人,就这样,还都不服调用,时常看不见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吃用之物,都是差的不能再差,几乎和她在家里的时候,三等小丫头用的相仿。
“娘娘,早些安置吧。我今天把被褥都抱出去晒了一下,睡起来应该比较舒服。”当初在家里就服侍元春的抱琴,在元春入宫不久,就被贾家找个门路,将她也送了进来,她将床铺好,走到坐在妆台的元春面前,伸出手来,准备帮着元春卸掉头上的簪环。
元春看着镜子里的人影,黛眉青青,肤色白皙,依旧是当年入宫时的好颜色。忽然,她伸手抚上眼角处,急急的说道:“抱琴,你看一下,我是不是长皱纹了?”抱琴看了一眼,忙说道:“哪有,我怎么没看见。”跟着安慰道:“放心吧,娘娘,你还是那么年轻貌美,皇上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他一定会来看你的。”
“是吗?”元春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宫里或许有缺什么的那一天,但是绝对不缺漂亮的女人。就像院子的花一样,一年又一年,不等旧的凋零,就会有新的进来。抱琴,你也别安慰我了,我知道,皇上不会再来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凄凉一笑,“我后悔了,早知道是如此结局,当初还不如等年岁满了,回家的好。”
抱琴鼻子一酸,忍着泪意说道:“娘娘别多想,皇上一定会来的。”元春回头,看着抱琴,笑道:“你倒是对我有信心,可惜,我自己对自己都没信心。”抱琴终于忍不住,滴下泪来,劝道:“娘娘,人的心里终究要个念想,不然,不然……你还年轻,这宫里的日子这么长,黑夜漫漫,你要怎么过呀!”
元春伸手拭去抱琴脸上的泪,笑道:“抱琴,你知道吗,我想家了,想老太太、父亲、母亲、宝玉……我最近晚上做梦总是梦见我在家的时候的日子,醒了之后,就回忆在家里的点点滴滴,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好,甚至就连赵姨娘撒泼耍浑现在回忆起来,我也不像以前那么觉得厌烦了,反而觉得很有意思……”看着元春嘴角带着一丝梦幻般的微笑,脸上因为回忆而流露出幸福的神色,抱琴心中一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悲呼出声:“姑娘——”
虽然身处深宫中的元春觉得赵姨娘闹事的时候很有趣,但是这会儿作为当事人的王夫人绝对不会这么想。贾琏在和凤姐要钱的时候,知道家中账上没钱了,所以让凤姐裁撤府中人手,从中节省。其实在贾琏这么说之前,凤姐已经开始这么做了,她和王夫人商量之后,最先裁下去的就是针线上的人。府里贾母和宝玉的东西都是不用针线上的人,而且这个时代,针线女红是女孩子必备的技能,每个房里都有丫头伺候,这些丫头有的时候也要做些她们服侍的主子身上的针线活计,所以裁撤针线上的人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对府里人的生活影响不大。
不过这个影响不大是相对而言的,比如贾环这样的,虽然是府里的爷,但是他跟赵姨娘两个人,连丫头带婆子总共没几个人,贾环的穿戴,大多是针线上的人做好了送过来的。但是这人以裁掉,就只能是赵姨娘带着人作了。可是赵姨娘白日里还要做些服侍王夫人的活计,晚上贾政过来,又要服侍贾政,没什么时间,而她和贾环身边的丫头呢,女红的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平日里赵姨娘都不敢让她们做活,免得糟蹋东西。因此忙不过来的赵姨娘拿着贾环的衣料找上了探春,探春正在给宝玉做鞋做袜,抽不出功夫来,面对赵姨娘的来意,一口拒绝了。
偏偏探春给宝玉做针线的事又被赵姨娘给发现了,赵姨娘见状,忍不住大闹起来,在探春的房里高声叫喊道:“……我肚子里怎么就爬出你这么个东西,看着哪边枝高,就往哪边跑。知道姑娘金贵,若是我的事,再不敢烦劳姑娘的,可是环儿乃是你正经的亲兄弟,看着他鞋袜蹋拉着难道就好看了?”
探春闻言气得脸色通红,哭道:“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环儿是没有份例的,丫头婆子一大堆,难道我就是那做鞋的不成?我不过闲着没事做那么一双半点,凭着我的心,哥哥兄弟,爱给谁给谁,……”
赵姨娘和探春的争吵惊动了正房的王夫人和正在和王夫人商议事情的凤姐。凤姐止住话头,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见赵姨娘言语之间攀扯上了宝玉,看到对面的王夫人一张菩萨面阴沉似水,她对一旁的平儿努努嘴,平儿会意,掀着帘子出去了。
凤姐赔着笑脸说道:“太太,那就是个糊涂人,连老太太房里的猫和狗都不如,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已让平儿去说她去了,她的话就当时耳边风吹吹就散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夫人听了凤姐的话,面色稍霁,说道:“我倒是不想操心,可是也得让我省心呀。珠儿是个狠心的,早早丢下妻儿去了,元丫头又在宫里,宝玉还小,我这边又有家务缠身,实在忙得很,我原想着难为她服侍老爷服侍得很是得老爷的意,又给老爷生下了一双儿女,因此一般二般的不和她计较,没想到,我这边不理论,她却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其实若能不管,我倒乐得丢开手,自个儿清静保养去。可惜祖宗家法在,又由不得我。可是和她一般见识吧,正如你所说,就怕她那个糊涂心肠的,过后还反倒怨上我。”
在地下服侍的周瑞家的插话道:“哟,太太这说的哪的话,赵姨娘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配太太出面教导她,这屋里随便哪个丫头婆子站出去不比她强百倍呀。且用不着太太开口,我回头找人帮着太太排忧就是。”顿了一下,又说道:“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天没有个几百件,太太事事皆料理妥当,不单老太太、老爷看在眼中,赞在心里,合府也无不称赞的。至于有个把小人,不但不能体谅太太劳神照看,反要嘴里抱怨,暗里使绊的,那也忒昏愦得过了。早说太太是个好性儿的,宽厚待人,不然早就给一顿排头吃了。太太宽宏不计较,我们底下的,却很看不过眼呢。”说着,忙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表示替王夫人伤心之意。
这话说到王夫人心坎上去,王夫人红了眼眶,说道:“真要计较哪里计较得过来?这些年来,你看她挑三窝四的,可有安分的时候?往日我偶然说句话儿,那边尚还言三语四的。要是认真理论起来,哪里是理论过来的,只不过我因想着老爷日日为公事烦忧,一家子正该和和气气的,纵使有什么事,也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用家事再去烦扰老爷,让他跟着操心生气,故此才忍了。但是偏偏她却是个不懂事的,不明白这个道理,三五不时的因为点芝麻小事闹了起来,平白让人笑话,说我这个做太太的管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