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那一家已经成为了林瑜手中的鱼腩,若是他手松一些日子便好过一些,若是紧一些便难过一些。不过,林瑜没有玩弄猎物的习惯,养了三年的吸血虫,正是肥了该杀的时候了。可笑他们还毫不自知,还敢对着林瑜嚣张狂吠。
特别是当他听说他那好二叔爷一家送来一只死了的鹩哥,还信誓旦旦地要他给个说法的时候,林瑜难免对着边上的张忠抱怨道:“听听,拿个死鹩哥,真是蠢得我都替他着急。”
机会都送上门了都不会用,蠢得林瑜都没心情陪他们玩。都知道栽赃用毒,怎么就学不会自己病歪歪一下呢?
张忠显然听懂了林瑜的言下之意,垂眸道:“那家人最会珍惜自己,怎么又真的舍得以身涉险?”停顿了一下,他低头轻声道,“属下原以为他们会送一具仆役的尸体来。”
林瑜斜睨了他一眼,对这个忠厚有余的属下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不动声色地笑道:“他们的胆子如今也只剩下这鹩哥那么大了。”他当然知道对方有可能拿身边的仆役的开刀,但是说句难听的,刀在对方手里,若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他本性凉薄也好,自私自利也罢,但是,他的确没什么为陌生人的生死负责的想法。
就算在这时,林瑜想着的,也不过是张忠此人忠厚义气有余,狠辣之气不足,有些阴私怕是另叫人负责。幸好他之前已经有了准备,黄石在那个小院子里做得还不错,人也忠诚守得住秘密,倒是可以进一步看看。
丝毫不觉林瑜心中已经将他从一些事情上排除在外,张忠认真地问道:“可是要属下去解决?”
林瑜笑道:“罢了,你且带人去看看,林爷爷年纪大了,莫叫他吃了亏。”他起身自铺了宣纸备了笔墨,浑不在意地练起字来。
早先手骨软,他便在张大舅的劝说下没有太早练字。如今算起来也不过练了一年,稍稍像样罢了。不过叫贾雨村来说,已经很好了。
张忠走了不过一刻,白术并钱嬷嬷两人来到外书房,不过从两人紧蹙的眉头来看,显得不是很愉快。也是,原本开开心心过个小年,结果转头人就送了只死鸟来,也就林瑜还嫌弃那家人家做事不够大方。
两人屏气凝神,束手待林瑜落下最后一笔,白术赶上前收拾,钱嬷嬷奉上热巾帕,并回道:“大厨房里逮住个吃里扒外的烧火丫头,请您示下。”
林瑜慢条斯理一根根地拭干手指,笑道:“可见鸡蛋糕好吃,是不是?”
白术收拾了桌面,接过钱嬷嬷手里的残水往外一递,方回身道:“再好,您也不可多用,这可是您自己给自己订得规矩。”她一双美目瞟了一下桌角还带着些残渣的点心盘子,示意他今天的份已经完了。
钱嬷嬷慈和地看着这一幕,笑道:“咱家的水好点心好,怨不得大家都爱吃,平日里也是管够的。就是不知怎的,竟出了那等眼皮子浅见不得东西的,这几日一直偷偷摸摸地打听着,厨里的赵大娘冷眼瞧着,正巧给逮着了。”说着她一伸手,将掌心的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与两人看,道,“那丫头送给赵大娘的,她不敢擅专。”
“她知道自己给哪家做事么?”林瑜看了看那张皱巴巴的银票,不是很感兴趣地撇开头,又道,“赵大娘这样的我之前有说过,她正好做个成例。”这样的事情本有制度,早先就定下的。只不过,林瑜三年前手段过于利落了一些,这些年规矩又严,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将这方面的规矩实行一下,钱嬷嬷心里知道,不过白问一声。
“先前还嘴硬,后头便交代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瑜点点头,也不多问过程,道:“知道就好。正好呢,外头人应该还在,他们不是叫赔鹩哥么,如今我赔他一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该满意了。”
如花似玉?钱嬷嬷想想那张哭花了的脸蛋,不过端整而已。但既然自家大爷这般说了,那么她就得打点起十分的本事,也要将那张脸给打扮出十二分的动人来。
林瑜倒是嫌风平浪静,另一边那几个办事的长随鸡蛋糕的方子没拿到,不过也得了个漂亮丫头自觉有了脸面,可以回去交差。哪晓得那撺掇着琪哥儿上门找麻烦的且被老太爷叫人按着狠揍了一顿,倒是琪哥儿原本也挨罚,不过有他爹护着,到没吃多少瓜落。
不过,把这丫鬟往老太爷、二爷眼前一放,满心以为能得赏没想到却吃了一记窝心脚,当即就吐了血。那常随听那丫头掩着脸,一行哭一行说:“那边早盯上了奴奴,奴奴便是为了肚子里二爷您的种,也不能再留着。”又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了好些求情讨饶的话,一时说自己已经看到了做法,一时又说还需检验检验,哭哭啼啼夹杂不清。
那丫鬟嘴里的二爷可不就是林治,他本就是个荤素不忌的,又想着饭庄今年生意虽不至一落千丈,到底能支取的钱财短了好些。打听得眼前这丫鬟正巧在那小崽子家厨房里做事,又有几分姿色,便费费心勾到手,又与了她一百银的钱财叫她打听。哪知她竟是个不中用的,叫人发现赶了出来。
“行了,哭甚么!”林治心疼自己那一百两银子,摆摆手就使人带她会自己的院子,叫陈氏安顿去——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罢!
老太爷嘲讽地看了眼这个没有自己半分手段的小儿子,心道日后果然还得靠大儿子林滂。今儿这么好的机会,随便弄死个欠了死契的丫鬟婆子,往那小子府上一扔,还不吓得他将方子给吐出来。一个黄毛丫头满破也就二三两银,略有些姿色也不过十来两,哪里还有今天这事来。
是时候给大儿去信了,想着,他拄着拐敲了敲地面,一脸阴沉对因为两重长辈的动怒而满脸无错的琪哥儿道:“这事过去了就算了,下次好歹问问长辈,别一声不吭的自己做主,偏送了把柄!”说完,便在沉默的老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回房去了。
留在原地的林治听见这么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一声,脸霎时涨得通红,又不好立时发作。眼见着人走了,这才怒气冲冲地回自己院子。一回身,看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儿子居然连自己老子因着他被骂都听不出来,居然还吊儿郎当地跟在自己身后,恨不能上去就是一脚。边上的长随一瞅不对,忙上前抱住,小声苦劝道:“外头有人,这还没回院子呢!”
听到动静出来的陈氏一看这阵仗,原本还因为新来的小妖精难受的她也不顾得了,杀鸡抹脖的使眼色叫自己命根赶紧跑。
这琪哥儿在别的方面蠢钝如猪,这时候倒是机灵了一把,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林治见儿子跑了,也无可奈何。只得回身,一进自己院门,大门关上,牙齿里一声‘老不死的’就怎么都忍不住的蹦了出来。
第13章
这二叔爷一家且不去管他,林瑜早有定计。一块鱼腩而已,再怎么蹦跶也蹦哒不出他的手掌心。
如今他跟着启蒙先生日日念书,正得了新的趣味。
原本小儿启蒙是从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开始,不过贾雨村刚做人老师,第一天略一考较,见他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略略一讲,也不见他哪里不解,只当他已经在举人张大舅的教导下,已经存了不少诗文在腹内,便跳过这一段,正经教起了四书。
贾雨村此人人品如何,暂不去说。只说此人一路顺顺利利地将举人进士考下来,又能得林海青眼,聘与自家爱如珍宝的女儿做西席,教出了林黛玉这个十二分聪慧灵秀的学生,可见学识是尽有的,且不是寻常腐儒。
林瑜冷眼瞧着,此人教书倒也不错。讲课也深入浅出,听起来十分省力。就是多旁征博引,酷爱用典,不过这也是文人通病,若没有这些,往往人家还瞧你不上。
林瑜听出了趣味,常常一上午的课上完,他再一一地问典故的出处。贾雨村因而长叹他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常常勉励他好好学习,莫要让不想干的人耽搁了科举,倒是一片拳拳爱心。
如此,太太平平地过了些时日,到了腊月三十。
今年本不是大祭,不过林家乃是一地望族,该有的体统并不能缺。是以,一大清早,族长便使了人来,教导林瑜如何祭拜如何捧香。林瑜一一的领了,方遣人好生将人用上等红封送了回去。
“今年可是怪了,怎么巴巴地来教这个?”白术小心翼翼地将手里大衣裳给挂起来,道。
林瑜端端正正地坐着,眯着眼眼神,听白术有此一问,便解释道:“虽然都是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但也有个亲疏远近,毕竟都分了房。我家原本与族长还近一些。”他不好动,只努了努嘴示意西边的方向,道,“我那虽叫着二叔爷,实则到我下一辈,便要出了五服,毕竟不过是同一个高祖。”
灵芝听了,心里掐着手指算了算,道:“可不是,亏得那家还好厚的脸皮。”她不屑的撇嘴,那家人的乌糟样,便是她一个做小丫鬟的都看不下去。
“如今焚香祭祖这样的事,规矩比起以前也松散得多了。略略改动一下献帛捧香之人,给哪个家一些体面,也不过在族长的一力安排,无伤大雅。”这一些林瑜在幼时听林父念叨过,心里门清。
白术停了手上的活计,皱眉道:“那您原本是?”
林瑜想了想曾经在襁褓中上名时看到的父亲献帛的画面,道:“按照亲疏远近,就是给我排一个献帛之责也说得过去。”这种事情一看亲疏,二看祖德。说白了,就是在血脉之外,还有看这家是不是出息。没见原红楼梦中宁国府除夕祭宗祠,正经宁国府正派玄孙贾蔷连个名字都没有,还比不上荣国府二房次子贾宝玉。这其中固然有贾蔷被分房出去了的缘故,又何尝不是他父母早亡无依无靠,比不得贾母掌心的凤凰哥儿呢!
林瑜的情况与之略有相似,整个林族,早先除了侯爷一家,算得上出息的便是林瑜祖父。知府正四品,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凡宣布国家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察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已经算得上是一脚步入了高官的行列,又是实权官。
是以当初林父常年献帛,若有林侯爷一家参加的大祭,那么整个林族都要退一射之地,林父便担起捧香之责。
林瑜父母双亡之后,本应该接过父亲的位置。只不过,那好二叔爷一家借着搭上了甄家的线,谋了个小小的知县,倒成了如今一族里,除了林如海之外唯一的官。林家族长那么一思虑,又看在钱财的面子上,便轻轻松松地划去了原林瑜之职,交与那一家。
“今年的话,应该是那一车地产苛扣太过,太不给他这个一族之长面子的缘故。”林瑜一针见血地戳破了那做族长的小心思,心中不由得叹道,这人还真是连一点点小小的权利都要捏在手心,时时刻刻地向着怎么将它发挥作用。
“太势利了些。”灵芝心直口快,又被白术从镜子里瞪了一眼,白晃晃的西洋镜将她的温怒照得清清楚楚。灵芝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她这些年一直是白术带着的,平日里最是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