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
林瑜抬起伞沿,往钟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轻声道:“我怎么不知道寺庙会在这个时候敲钟?”那个来向,似乎是寒山寺。
刘嬷嬷低声解释道:“这是有僧人圆寂,听着数,应该是方丈。”
林瑜站着听钟声敲完,一点点余韵都散在清晨的水气之中后,方淡淡道:“这样啊,该上路了。”
第40章
也不知道老太妃留给刘嬷嬷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不过自林瑜身边多了这么个老嬷嬷之后, 他的生活起居被一手打理的妥妥当当的, 只是她却并不主动关心林瑜其他的事。
包括老太妃留给林瑜的那些人, 甚至连苏木她也不怎么大管。
灵芝这些天叫管得厉害了, 就忍不住问起白术这个嬷嬷的来历。白术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道:“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横竖大爷心里有数,咱们就莫管了。”
她想起了有一日晚上刘嬷嬷来问她日后的志向, 好早一些将后头的人慢慢地教起来,免得后手不继。听了她说准备自梳不嫁后, 愣了愣,咕哝了一句:“又是一个自梳的, 也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自那之后, 就事事带着她,将自己的经验尽数教与她, 白术自觉学到了很多。
只是, 越是这样,越是觉得这个嬷嬷身后云里雾绕的,看不大清。
灵芝问过的问题, 她也是问过大爷的。身为自家大爷身边的人, 她又怎会不知道他好些事情、想法都是犯忌的。她是一心一意跟着自家大爷, 所以生死都无妨。只是有外人来, 她少不得多关心一些。不过,林瑜就一句他知道,便罢了。
全身心信任自家大爷的白术就不再犹疑,再说了,刘嬷嬷和她们一个院子,一道吃一道住的,要有什么哪里瞒得过人,这么想想她就更放心了。
“大爷有个好丫头。”刘嬷嬷温柔地替林瑜梳着他那长到了腰际的青丝,赞道。
这原是灵芝的活,不过她大清早的被京墨急急地拖去了林如海的院子算账去,刘嬷嬷就接手过来。她如今没什么事,除了帮忙打理林瑜的日常起居之外,就带一些小丫头在身边调理,偶尔指点指点林瑜的礼仪,行动起卧皆有章法。
林瑜眼一瞄,看到白术正翻着账本子呢,就笑道:“当年我母亲身边那些个大丫鬟也就剩下了她一个,从此之后就一心一意的,难为她了。”
“那大爷可知道,她想着自梳。”将小小的玉冠戴上林瑜的头顶心,拿簪子固定好,刘嬷嬷收起家什,问道。
林瑜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梳的意思,仔细思考了一下,才道:“这也没什么吧,既然她这么打定主意了,反正我能养她一辈子。”不就是不婚么,虽然这个时代大多数嫁不出去的女子大多都晚景凄凉,但是白术有他做靠山自然是不一样的,“还不用侍奉丈夫公婆一大家子,没准还落不到好,在我这里可没人给 她气受。”
刘嬷嬷回头打量了林瑜两眼,奇道:“怪道老太妃总说你这个孩子和常人不大一样的,你不觉得男婚女嫁人之大论,天经地义吗?”
林瑜老老实实地摇摇头,道:“这不都是自己的选择么,嫁也好不嫁也罢,又没什么妨碍,总有人闲着没事扯到什么天经地义上去,读书读傻了。”
刘嬷嬷噗嗤一声笑了,道:“可不都是读书读傻了的。”她想着老太妃信上的话,心道论看人还真是谁都没有她看得准。这林大爷活得实在太自在了些,偏偏这方天地最是容不得这番自在。
难怪你叫我帮帮他,没准我们求了挣了大半辈子不可得的自在在这孩子手里就成了呢?
若是有下辈子,就一起投胎到这样的世界中,好不好?
一晃数月,时至金秋,正是持螯赏桂的时候,林瑜却得收拾收拾,前往金陵,赴乡试去。
林如海去年刚出生的小儿子、乳名鲤奴的小家伙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走几步路,出了几颗小米粒牙的小嘴能含含糊糊地喊两声。不知怎的,平日里最喜欢往林瑜身上腻,明明他去后院的时间有限的很。
许是有了小弟弟,黛玉沉稳了好些,越发像是一个大姑娘了,前头林瑜还听说林如海念着请个西席。也不知这一回是不是还请到贾雨村的头上,去年一年,林瑜按时比着当初给他送了节礼,如今他银钱该是不缺的,不知是不是扬州风光太好,将他迷住了,倒不见有回乡的打算。
只是参加一回乡试,先头刘嬷嬷已经带人前往金陵收拾。贾敏在城外汤山原有一套陪嫁的宅子,还带着温泉。因着不差那几个钱,是以一直空着没人住,如今正好借给林瑜使,也省得再赁院子,还不知边上邻居底细。
这一回灵芝留着了,白术跟着林瑜走。暂时林如海这边还缺不得京墨灵芝,贾敏倒是已经将养好了身子,从白术手里重新将自己主母的职责给捡了起来。
外头已经齐备,林瑜便往后院拜别贾敏。林如海今日还要上衙,昨晚两人已经话别过了。主院里头黛玉正陪着鲤奴在地上玩耍呢,小家伙眼尖,看见林瑜就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下子扑到他的腿上。
林瑜这腰都弯下去了,正巧和仰头看他的小东西眼对眼,对视一会儿,小家伙给了他一个沾着口水的无邪笑容,大眼睛弯得都眯了起来。在贾敏含笑的目光中,林瑜无奈地伸手,一把将他抱起来托在臂弯。
“香……香、香……”鲤奴心愿达成,高兴了,伸着短小的藕臂搂住林瑜的脖子,就往他脸上蹭。贾敏笑着推青兰,道:“还不快把少爷接过来。”瑜哥儿身上还穿着往外走的大衣裳呢,这个弄脏了换起来又得费力气。
林瑜对着青兰摇摇头,道:“无妨。”自拿了手帕给怀里的小家伙擦了擦口水,点着他的小鼻子道,“什么香啊,叫哥哥。”
掂了掂肉墩墩的小家伙,一低头正看到黛玉不自觉有些羡慕的眼光。林瑜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她梳着小揪揪的头顶心,温柔道:“黛玉大了,都要上学啦!”
黛玉露出一个小小的欣喜的笑容,然后认认真真地道:“堂哥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好。”林瑜将靠着他的肩膀开始打呵欠发困的小东西交个奶嬷嬷,正色与黛玉又拜别一次,方在贾敏的殷殷嘱咐中大步离开。
等林瑜到金陵时,已经是□□妥当了,刘嬷嬷亲带了人在码头上迎着。身后小轿马车一应齐全,更有围帐等物,从码头上直接拉到车马边上。
林瑜站住了脚,看着这阵势,问道:“这是姑娘家出行才用的吧?”
刘嬷嬷一板一眼地道:“话是如此,只是人各百样,这里到底太乱了一些。如今公子渐渐大了,还是谨慎一些方好,等考完了,就不怕了。”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一个意思,您长得太招人了些。
林瑜脚步不停顿地往马车一钻。
离着秋闱不过数十日,林瑜一直窝在宅子里头。辛宗平和林珩都知道他来了,也只叫人递了信来,不敢前来打扰。更何况,他们两个这一回也下场,不过比起势在必得的辛宗平,林珩不过略试一试,书院里的先生也说若有运,或可名在孙山。
撞上了固然是好事,撞不上也是该当。
比起其他来赶考的学子,林瑜的日子可谓是舒服多了。哪怕考试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不论是有过前几次经验的白术、还是经历了多的刘嬷嬷,悄没声得就都打理好了。
不过,不同于之前的县试、府试及院试,这三试虽分好几场,却是当天考完当天回家,第二天再继续。秋闱却是三日一场,一共三场。初八进场,直到差不多九天都待在一个小小的号间,若是倒霉被分到五谷轮回之所边上,对娇弱的士子来说,基本上算得上是三年后再来的意思了。
“老身真是再没见过比大爷身子更康健的了。”刘嬷嬷将手边的外袍拎起来挂好,这是为后日进场准备的单衣。为了防止舞弊,所有士子一律不得穿夹衣,但是单衣都是可以多穿几层。不过林瑜嫌弃累赘,从来里外两层了事,反正也不会着凉。
一开始刘嬷嬷还不知道,不过在看习惯了林瑜在自己院里大冬天都赤脚踩木屐的时候,要不是她天天服侍着,亲眼看着,她都得怀疑他是不是服用了寒食散。
“也是好事。”林瑜道,乡试的时候秋高气爽的,是以也叫秋闱。只要老天爷给脸,考试的那几日不落雨,乡试比起春闱实在要好太多。春闱哪怕沾着一个春字呢,实则倒春寒的时候寒冷不让冬日,这对不能穿夹棉衣裳的考生来说就煎熬了。那时候,便是林瑜也要披上大毛的斗篷,不能太过特立独行。
又问都预备齐了不成。
刘嬷嬷就将准备好的一个篮子递来,掀开上面的罩布,一一指给他看。这大概是林瑜用过的最素的东西了,平日里哪怕素净呢,他身上的衣裳暗处总有些绣纹。这罩布都是青色毫无纹样的,只有布匹本身的祥云纹理。
“您爱洁,幸而穿得简便,老奴就备下了轻纱里衣九件、外袍三套、纱袜九双,给您用油纸包好了搁在最底下。”她指着那个比起数量来简直娇小的包裹与他看,见他点头。又道:“这包裹里头,还有个小包,放着巾帕若干,您看着用。老奴有一句,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这些衣物穿过便可扔了,只是科场什么鬼都有,您还是原样带回来,免得叫人捡了去做成诬陷的把柄就不美了。”
林瑜眉头一挑,道:“竟还有这样的事?”他没想过这个,只不过他本不是穿一件扔一件的人。
“为了举人的名头,什么人没有呢。”刘嬷嬷冷笑一声道,“便是没有,给考官一个奢靡不知物力维艰的印象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