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旧时因为读书天分不高而没有收到所少重视的子孙,原本是只当做家中产业的打理人来培养的。此事一出,立刻引起了数位长辈的重视。赵老爷子亲自将这个孙子带在身边,发现这个一向沉默的孙子并非愚钝,而是实在是有内秀,只不大爱说罢了。或许是因为他庶出的身份,是以也养成了少说的习惯。
赵老爷子虽然将他带在身边,其实也为难。若是在旧朝,自然以这个考上了科举的子孙为主,以后尽量扶持其当官,产业依旧是那几个嫡出的。日后官商互相照顾,赵家也就稳了。
但是,当今尤其忌讳这样的情况,一旦被发现,这个小孙子的官能不能做下去另说,小命都要不保!而且,现在还不一样一些,最大头的兴泰阁是开不下去了,他们家就得想办法去做别的生意。他是看好这个孙子的日后的,毕竟那几个嫡出的他知道,心肠还是好的,但委实有几分骄纵,本事也没几分。
“荣熙,你是个什么样的想法。”赵老爷子想听听这个小孙子是个什么样的打算,无论如何,他还是想从家族中捧起这个最有出息的。他年纪大了,但是还没有老糊涂。祖上的银钱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要是想让一个家族延续下去,还是要靠着下一代。而他们赵家的下一代,看的就是这个小孙子了。老实说,他一向知道这个孙子在数字一道有灵窍,否则当初也不会想着让他打理家中的产业,只是却没有想到会这般有天赋,“你是想着继续考下去做官,还是专心打理生意。”
沉默了一下,赵荣熙推了推眼镜,道:“祖父,不瞒您说,皇家科研院已经来找过孙子,还给了孙子一份难度更加高的考卷。”想起那卷子上的题目,他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他是真心喜欢这些,而且那一张卷子的分数可以看得出来人也很震惊与满意,“官员和商人孙子哪一种都不想做,我想做一个研究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皇家科研院的邀请函很快就会发过来,赵荣熙愉快地想。他曾经也以为自己的未来也就是在那日复一日的账本过下去,但是新朝的建立给了他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他在家族之中沉寂了那么多年,突然一鸣惊人,也是为了科举中那一行数算有天赋者可加入皇家科研院的字。他是真心喜欢数算,所以他明知道祖父对他的期待,但还是毅然决然的在那一张考卷上写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平心而论,在家中的日子并不难过,甚至于比起他见到的其他庶子,他的日子已经是很好过的了。从来都没有短过他吃穿,家下的仆役们虽然有些见风使舵,但是也从不怠慢与他。太太是正室,对他的态度只是冷淡,却从来没有打压。当然,这其中他的姨娘早就已经去了的原因。
但是不得不说,更大的原因在于太太是个正派人。是以,兄长们尽管有些骄纵,但是却并没有被惯坏,也不曾欺负过他,只是客气而已。
这样的日子,在赵家那样的一个大族已经很难得了,只是他一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就算心里清楚也不大爱说,更不想说出来。
所以,在科举的高分之后,他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将这话说出来,皇家科研院来人的时候,他还在京中赶考,并没有和家中人说。这一次还是皇家银行的事情,长辈们不辞辛劳地赶来京城,他才吐口。
“研究员!”赵老爷子很震惊,怎么能不震惊呢?无论是从政还是从商,这两条路他都有对策,对家族来说都是一家好事,但是突然这个预计最有出息的孙子就要进那个大院子去了,以后非年非节的都不能回来,和官商两条路差得也太远了一点,“你确定了吗?”
赵荣熙就笑道:“在孙子考出满分的时候,这件事只怕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了。”这当然是一句假话,林瑜还没有到到限制人身自由的地步。如果他选择其他的道路,别人也不能强迫他进科研院。并是不自愿搞研究的人,就算再聪明进了将科研院又有什么用,还平添机密泄露的危险。但是在他和科研院来人说过自己的处境之后,来人就笑着这般教他。那熟练的口吻,想必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教人。
皇家科研院的神秘早就也将传遍了整个四九城,百姓都知道,在皇家科研院边上一天到晚都有着军士巡逻,恨不能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一般考上了科举那就是官身,就算在新朝这一点打了折扣,但是老百姓的固有观念是不会错的。
就算在林瑜的喻令中,但凡做了研究员,便是皇室都要给这样的人予尊重,但是老百姓不懂啊,他们只知道,进了科研院的人一去就不回头,若不是过年都不记得要回家。便是回家了,身边还会跟着两个别着枪的兵士,瞧着 就叫人怪害怕的,这和牢狱又有什么分别?
说起来,还真的挺冤枉的。做研究的人知道,一旦沉浸在一件事情中去了,把日子都给过忘了还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春节作为最重要的节日,都放假了他们自然会知道。这也就是所谓的不到年节不回家的原因了,军士倒是真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国家的财富,自然需要好好的保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已。
真正研究院的家人知道,他们平时作为研究院的家属,收到的照顾也挺多的。不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名字都是在乡官县官尤其是地支处挂上号的,一般而言就是地痞流|氓都不敢找上这样的人家,太敏|感了。
不过,流言么,一传十十传百的,难免就有些失真,科研院就让百姓们有些敬而远之了。林瑜知道之后,也就随之去了,这时候,看热闹的百姓少一点,对军士们来说,就更方面他们保护科学院,以防他国的探子前来刺探机密。
想要扭转研究院的形象,等需要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报纸上的几个报道而已。现在,在新式教育还没有全面铺下去的时候,暂时还不急。
赵老爷子并不知道家中出了一个研究员意味着什么,他对于皇家科研院的印象也就那么一点传说中的内容了,离了解还远得很。说句真话,他是不甘心的。毕竟在他眼里,再怎么样,一个研究员怎么和官身和家族产业的扩大相比,只是在赵荣熙说出那一句话之后,他也无可奈何罢了。
这句话虽然失真,但配合着流言倒是真的好用。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想出来的促狭主意,也亏得林瑜不计较,否则换了一个朝廷,少不得一个‘怨望’的罪名。
赵老爷子叹了一声:“既然如此,也就罢了。”还能怎么办呢,人都给科研院给预定了,他们还能和朝廷抢人不成,也抢不过啊。而且,他年老,眼睛还不花。明摆着,他这个小孙子自己也是很乐意的。
赵荣熙不好意思地又推了推眼镜,道:“其实,家族里头也不是没办法。”他搀着祖父回到了他们住的院子里头,道,“这银行必定不会只有皇家银行一家的。”
他已经粗略的算了一算,按照如今商业发展的速度,单单一个皇家银行肯定不够用。而且,国家银行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下场,可见应该另有作用。
对于经济上的事情,他算是从小耳濡目染长大的,并没有一个成型的知识体系,但是他心中却是有数。他算数好,很多东西都能算出来。为此,他很是认同林瑜后来传出来的那句话: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虽然不知道朝廷是怎么考虑的,但是有一点很肯定,银行绝对不会全都收归官府经营。”赵荣熙的智商很高,分析问题的水平往往一针见血,这也是赵老爷子万分可惜的原因。
“怎么说?”赵老爷子探身问道,这人以后进了研究院那是没办法了,还是趁现在,多听听他怎么想的,或许有新的出路。
“祖父忘记了,国家银行的确是官府的组建,可以看做是官府职能的延伸,但是皇家银行所推出的好些业务和国家银行是完全不一样的。”见赵老爷子还是有些不明白的样子,赵荣熙干脆明确地说道,“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大家都忘记了,至少在经济这一方面,皇帝陛下却是将皇家和国家彻底割开了。
皇家银行看起来和国家银行一样,实质上却是私人银行,和兴泰阁本质上没有多少的区别!”
这也是赵老爷子等商场上的老人曾经不明白的一个地方,既然都有了国家银行,为什么还非要多此一举的建什么皇家银行呢,不都是一家人吗?经赵荣熙这么一提醒,他终于恍然大悟。
“不过,你怎么知道皇帝陛下在经济上将皇家和国家分开了,就凭着这两个不一样的银行吗?”赵老爷子有些不敢相信,追问道,“你是不是在京城听到了什么消息?”
赵荣熙耿直地摇摇头,道:“不是小道消息,孙子知道是因为皇帝陛下将这些都已经写在了《汉律·宗室律》之中了,只要看过的都知道吧!”
赵老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的理所当然的孙子,见他看过来还很是茫然地和他对视,似乎没有发觉问题在哪里,终于收起自己惊讶的神情,心道,这孩子说自己并不适合做官或者商人,没准还真没说谎。做研究员也挺好的吧,他纠结地想。
人的确很聪明,这样放在明面上的东西,虽然说出来之后众人会焕然大悟:原来如此,道理很简单啊!但是没有这样的一个聪明人点出来,不注意的人却永远都不一定会发现。
但是,无论是做官还是做商人,都不是光聪明就行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需要情商。赵老爷子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个词,但是不妨碍他以一辈子的经历发现这个自己怎么看怎么好的孙子的缺陷在哪里。
他还真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这个小孙子的聪明劲,但是也第一次发觉他的确不适合走官商这两条路,他神色复杂地拍了拍赵荣熙的肩膀,道:“其实研究员也挺好的,至少,很受尊重。”连皇室都要给与尊重,更遑论一般的官员,还没有官场倾轧的风险,还真是不错的。
赵荣熙不知道为什么祖父突然就改了态度,不再显得那边的不情愿,但是这不妨碍他高兴。无论如何,祖父同意了,父亲也就不能说什么了。
赵家两祖孙不知道,科举考试中除了他再无满分之人是有原因的,那是林瑜特地在最后一个大题出了一道超纲的题目,就是为了找那些真正的天才。赵荣熙用来应付家人的那句话并不完全是错的,至少,在他解出那一道大题之后,他的卷子就出现在了林瑜的案几上。
这一道大题是没有答案的,或者说,阅卷官没有得到答案,以防出现作弊。别的地方也就罢了。若是给科研院招进一个鱼目混珠之人,那才是笑话呢!
可以说,赵荣熙这个满分是林瑜亲手给出的。皇家科研院去亲自上门谈话招人,那是常事,别的被招进来的人也是这般,但是在之前又做了一张卷子还真是只有他一个,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或者说,除了出卷子的林瑜以及前去招人的两个心腹,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这个国家从来都不差天才,赵荣熙的名字却从未在历史的长河中出现过,林瑜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世界不同的缘故,还是他的才能被八股给埋没了,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还不算太晚。
像赵荣熙这样看出了林瑜用意的人不止一个,但是他们就是通过各种各样的人脉消息给堆积出来的了。但凡不愿意将自己的钱庄生意就此断在手中的商人纷纷动了起来。
“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林瑜带着林如海坐在醉仙楼隐秘的包厢之中,听着外头商人的商议,对身边的林如海道,“堂叔觉得如何?”
“若非听到他们的谋划,实在是难以想象。”隔壁的包间里头不过是一些商人而已,别说是王室宗亲了,就是一般的读书人谁又能想象得到千百年来一直处于社会底层的商人们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这样的力量呢?听听吧,这些人念叨地都是一些什么人的名字,俨然囊括了大半个朝堂,就连有个皇后孙女儿的常柯敏也出现在了他们的口中。
常柯敏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人,但是说句实在话,既然这些人能这么说,至少是有门路搭上去。这已经足以表明某些问题了。
“只要人的欲|望在一天,贪腐就只能遏制而不能根治。”林瑜倒是看得很开,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只有利没有弊的事务,相比于贪腐来说,商业对整个国家的贡献也是真实的,“依法治国,以德育人也就罢了。”
林如海顿了一下,犹豫道:“这儒家,真的就一点都不堪造就了么?”别人不敢说的话,他在私下里还是敢问问的。他也是受着儒家的教化长大的,很难说一点好感都没有。只是,如今他贵为亲王,又是皇家惟一的宗室,自然要以林瑜为马首是瞻。
“如今的儒家肯定不行。”林瑜斩钉截铁道,“堂叔也是度过经义,你觉得那些经义对治理国家真的有多少的用处?”他是不否认儒家教化之功,但是教化和治理国家是两回事情。数百年一轮回的王朝更替已经证明了儒家这一套行不通。
林如海沉默了一下,有时候他仍旧有些转不过弯来,毕竟还是日日办公,还是上朝,恍惚间他还以为i自己依旧是原本那个任着巡盐御史都需要战战兢兢的人。但是,旋即身上的朝服提醒他,一切都不一样了。改朝换代了,皇帝不一样了,他也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世袭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