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鼠一点头,沉默地带着人走了。
看着人下去了,林瑜这才翻起眼前的账本。库银流水一样的花出去了,不过这其中给工人发饷银居多,他们总有些需要购买的必需品。接着街面上微微恢复的一点元气,也能断断续续地收上一笔笔商税来。只是如今。光商税的比例太小,进了官僚口袋的苛捐杂税却多。
靖随明制,商税也是三十税一,也就是百分之三点三,从后世的商家来看简直欢呼天堂。不过,就像刚才说的一样,这不过是表面的情况。商家所应付的从来都不止这一点点的律法所定税率,还有大量官吏私下加的苛捐杂税。可以说,都已经成了惯例了。
林瑜并不会为之前的官僚辩解,即使这税率的确低得可怜,可这是建立在他想要进行大量的公共建设的基础上而言的。他相信,之前的所谓惯例杂税,没几两银子是进了公家的口袋的。否则,那些真正的清官是怎么用这可怜的官银撑下来的?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笑话而已。
只不过,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多了,这点银钱的确不够用。但是巧立名录又不是他的本愿,这三十税一的税率又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更改的,这就有些麻烦了。
林瑜微侧了头,蹙眉想着对策。
外头进来的柳秋池一见他难得棘手的样子,原本堆到喉咙口的问题就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林瑜一回头,就见他站在门口含笑看他,忍不住稍微向后仰了仰,见他没有跟着问出一连串的为什么,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账目递与他看:“想钱呢,只是天上掉不下来。”
柳秋池接过一看,不愧是白大儒这个挑剔至极的人也满意选出来的学生,这才短短几天已经完全掌握了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计算起来更是毫无压力。
他一瞄这个数字,心里比对了一回,便道:“是不够用了,你怎么说?”
林瑜就道:“我瞧着货赀流通已经有了起色,只是这商税太低了一些,但凡高个一倍,我也不至于这般头疼。”
“那就加税。”柳秋池轻飘飘地道。
林瑜微微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这个怎么说,商税是定死的,三十税一没得改。再巧立名目又实非我愿。”他是想着加税,不过那不就和前头的知府一样了吗,如今的态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说到底,放置疫病扩散才是他真正需要做的。
“小师弟迷瞪了。”柳秋池就道,“你加了税,又不是用在自己身上,做多少事百姓心里能没数?真没数,也能叫他们有数,对不对?”
“若是担心后来人接着你立的税目来中饱私囊,那么那种人就是没有你立的名目也会自己想出个名目来,还差你那一个?”
林瑜听了他一车子的话,就笑道:“是我自误了。”又道,“横竖我也没准备就这么抛下兴化府,若是可以少不得多带一段时间,也没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弄鬼。”等他升走了,留一只眼睛盯着这里也不是难事。若真有那种捞过头的,收拾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便对了。”柳秋池笑道,“不过加些许商税,还折腾不到民怨上头去。”
“这个容易。”说去民怨,林瑜突然想起一个法子来,“把多征的这一部分商税用在什么地方。只管拿纸写明了,张贴在府衙外案板处,叫人都看见,向来那些个商人也不至于太不愿意,也能叫百姓知道府衙都做了些什么。”
柳秋池就往他对面一坐,笑道:“这法子好,事无不可对人言。”又道,“要是能叫所有的地方官都这么做脚好了。”
林瑜就嗤笑一声,道:“快别做梦了,老实说,不过是个样子。真要做假账,还不容易吗?”
“也能起到一时的作用。”柳秋池就笑道,“不过,的确不大可能。要是被人知道了,那些个没事做的御史只怕还要参你一个有失官威体统。”
“官威体统,什么东西,能吃还是能用了?”林瑜倒没想到他人会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不过仔细想想,如今的读书人自视甚高的,可不就是这个调调么?利字当头最要紧,只不过,上面须得涂一层好看的儒家外衣。明明不舍的利益,可偏偏要说,失了体统。
不过,他也没准备推广这种东西。只怕是当皇帝的自己也不愿意,只不过现在兴化府情况特殊,这才能行一时罢了。问起来也有话说,只一句担心民间物议,就完了。
不过要用这样的法子的话,就不能用加税的法子了。
到底税收是有律法所定的,即使苛捐杂税已经是所有官员眼里的潜规则,但是正大光明拿出来就是授人以柄。须得换一个名义,想着林瑜便道:“那就只能是募捐。”
柳秋池一听这话,转念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道:“募捐好,以后朝廷赈灾倒是可以用这个法子了。也好震慑一下那些往赈灾银两动手的大蛀虫。”
林瑜摇摇头,叹道:“赈灾又是不一样的,往年赈灾银两被贪,哪一起不是窝案?”上头说一百万两,到了底层官吏里头,十万两有没有都难说。
一层一层的剥下来,像是剥外衣似的。没有前朝开国□□杀人的狠劲,还真弄不死这样的无良读书人。
本朝又不一样些,就像是之前小小的一个乌拉氏家的旁支,在幕后囤积居奇啃人血馒头,林瑜一时就不能拿他怎么办。要是那种满人官员,可不就是更加不好办了?
汉人拼科考,人家拼血统,从一开始就不一样,自然做了这种事的下场也不一样,说不得当皇帝的都还得护一下。毕竟,不是谋反这样的罪名,对不对?
两人对视一叹,相顾摇头。
白术一进来就见到师兄弟两个对面坐着,各个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便道:“外头有人送了病牛来,王大人立等着二位呢!”
第57章
京城里头的命令来得很快,为首者尽诛、余者皆就地发配做苦役。
王子腾先前报的是八百里急报, 皇帝下的谕旨自然也有专人急送。而这时候林瑜的折子才写好, 慢悠悠地准备递向驿站呢。
“倒是现成的试验对象。”林瑜撑着脑袋笑道,“采制生石灰的需要一批人, 剩下的正好拿来试一试牛痘, 若无妨的, 就扔去收容堂, 那里的人手从来都不够。”
“是不是有失仁心?”柳秋池倒不是为了指责林瑜, 而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万一叫人知道了,一时无妨,日后拿出来倒成了一个把柄。
“无妨的。”林瑜摇摇头, 笑道:“这不是还有死刑犯么,先拿他们试了一试再说。”再说, 他早几年就玩过的东西,如今不过是重来一遍, 还不至于连这样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正是这话。”王子腾大踏步地走进来,脸上春风得意, “我问过那个小老儿,他自己也说,凡是牧过牛的小儿少有得天花的, 也算是一例证了。”找他的话说, 连那些死刑犯都用不上,直接将那些充作苦役的人往病牛堆里一赶, 还便宜了他们了。
不过,眼前两个都是读书人,罢了。
又是十几颗人头落地,不过比起林瑜一开始的想象已经好了很多了。看来那边的常大学士还是即使地接到了他的传信,也可能是当今担心杀得人太多引起新的疫病,那就对他很不友好了。
毕竟他上头还有一位常年隐居在大安宫的,虽然这一位非必要的话已经不怎么出现在人前。
整件事中,唯一收到惊吓的大约只有大半夜莫名其妙收到信件的常大学士了。吹胡子瞪眼睛地在肚子里骂了半宿,过几天还是要在王子腾的急报呈上的时候,想办法给那些被裹挟的百姓求情。
好在只要摸准了当今的脾气,他还是很好说服的。
等林瑜的奏折呈上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近十一月。
一般而言地方上的奏折都是先要通过内阁之后,经过内阁的票拟,那些大学士认为需要皇帝知道的,才会被呈上他的案前。内阁被称为相公、内阁为首的被戏称为宰相的道理便在于此。不过,本朝内阁的权利已经缩水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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