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考官比起考生来是要提前入场的,林瑜这回为了避嫌完全没有靠近兴化府几个秀才住的院子。应了简巡抚的邀,直接住进了巡抚官邸。
不用几日,两人就在带了一个贴身小厮收拾收拾进了贡院。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秀才们考完就可以出去了,而考官们的忙碌则正要开始。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是阅卷的时间,而这一段时间不用再住在贡院里头。只当做寻常上衙罢了,只不过将公务换成了看这些卷子。
林瑜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一份看着辞藻华丽实则逻辑狗屁不通的文章上打上黜落的标记,放在一边,然后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再做什么考官了。
就算可以扩充人脉也不干,看这些没什么实在内容还前后自相矛盾的东西实在痛苦。
他转头再看了看刚才的那张卷子上居然还有一个鲜红的表示通过的标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虽然在爱德华口中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公平的考试制度,林瑜也承认科举制度网罗了大量的人才。但是,没有什么是万世不易之法,科举制度走到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
否则一个脑子混乱自身逻辑都无法圆满的文章居然还有考官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给过了,实在是太可笑。
几乎是一目十行的,林瑜看完了面前案几上的卷子。一边伺候的白苓自然喊来外头等着的吏目,将已经看完的卷子抱出去,等待交给下一位的考官审阅。
林瑜的快速往往在前一位考官还没有阅过足够数目的卷子的时候,他已经将手头的全部看完交与了下一位。
而负责搬运这些卷子的吏目从一开始的敬畏,到现在的习惯,也没有多花多少时间。
一开始,下一位的考官还只当林瑜年纪小没耐心,仔细看过之后,却发现他并没有马虎从事,甚至看得比自己还仔细一些,连不小心忘了的避讳字都被他给圈了出来。出于偷懒的心理,这个考官偶尔会在疲惫的时候不多看,跟着林瑜的来。横竖也不会有人知道,当考官的偷懒偷得还颇有心得。
等有三个通过的卷子全都理出来,再交与主考官并不意味着副考官的职责结束了。这时候他们往往待在一个房间,对这些卷子到底能不能过再三进行争论。
当然,赢得往往是林瑜。
他算是另辟蹊径,不看卷子本身有多少文采,只要过得去就不会多说。只从文章本身是否切题,逻辑是否通顺,内容是空泛还是言之有物,或者干脆只是放屁,这几点来讲。只差没在自己的脸上刻上我就是真理这四个大字。
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副考官差点没被他气死,但是讲道理却实在讲不过林瑜,只好作罢。
简巡抚瞧得乐呵呵的,也不多做评价,只是瞧他手上的动作,想必是更倾向于林瑜的。利索地又划上一个圈,简巡抚笑道:“也差不多了。”他手里的这一份已经是最后一人,这个看完就结束只等拆名字了。
幸好最后一人的文章语言平实质朴,没什么花里胡哨,讲出来的东西虽然天真一些倒也算得上是言之有物,众人没什么异议,就给过了。
最后一数,这一回能成为举子只有百五十个。不能算很少,但是绝对不算多。简巡抚沉默了一下,考虑了一会是不是再添上几个。不过,看看林瑜那冷硬的面色,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叫他说,那些黜落的文章就算勉强塞进去,日后也不过是贻笑大方。今年有了一届恩科已经是意外之喜,大可不必弄出多少绣花枕头来,叫人嘲笑吃相难看。
“找这个选发,这一批倒是很有几个实干之才。”简巡抚对着林瑜道,“听闻兴化府还没有吏目,怎么样可要调一些过去?”
开玩笑,他将本地的吏目给铲除了个干净,可不是为了重新迎几个硕鼠进来的。林瑜知道这是简巡抚的好意,就摇头笑道:“不必了,现在兴化府的人手够用,也给那些没什么生计的秀才们一个正经活路。”
边上就有一个考官不大赞同道:“怎么能叫读书人去做吏目们低贱活计?”他自诩是一个再正经不顾的读书人,在他的心里,读书人就该风度翩翩、谈笑间就治理了一国,实在不必做这种事。
林瑜眼神微妙地瞅了眼这个大约是清谈治国的中式拥趸,然后回简巡抚道:“若按着我再兴化府挑人的标准,这些文章最起码再刷下一大半去。”示意了一下堆在案几上,已经由吏目开始拆除糊名的考卷,道,“已经很客气了。”
简巡抚也不理那个没什么眼色的家伙,忙道:“快饶了他们吧,都已经开始拆名字了。”他拉着林瑜道,“走,先去用晚膳去。”又招呼其他几人。
其他的几个考官见状,识相地推辞道,只说等着案榜出来,还想看看今科戒严到底是哪一个。
简巡抚心里满意,正要拉着林瑜离开,却见一个兵士模样打扮的人匆匆地被一个吏目领着进来。索性这时候阅卷已经结束,这才被放了进来。
这人一见简巡抚就双手举起呈上一个已经拆过的竹筒,看着就是装着军情的。几个考官面面相觑,简巡抚不由得松开拉着林瑜的手,接过竹筒,抖出里面的纸卷,扫一眼立时面色铁青。
问这人道:“是总督叫你送来的?”
那兵士就点头道:“总督大人请您即刻回巡抚府衙,大人他已经登门拜访了。”
虽然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但是因为就站在简巡抚边上的缘故,再加上他也没有可以回避,林瑜还是将那纸条上的话个看得清清楚楚。
福宁州倭寇肆虐。
肆虐两个字昭示了事情的严重,简巡抚已经完全沉下了脸,再没了之前完成阅卷的轻松之意。他转头对着几个副考官道:“你们留在这边把剩下的事情干完,明天放榜不可延误。”又对林瑜道,“林知府你与我来。”
林瑜一点头,也不说什么,见外面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二话不说跟着简巡抚踏上去。
马车中的气氛很凝滞,简巡抚像是考虑着什么一般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林瑜也在思考这所谓的倭寇是什么。据他所知,前明之时倭寇肆虐。但是,在前明末期,因为德川幕府的闭关锁国令,真正的倭寇逐渐减少。
后期干脆海上的海盗都被统称为倭寇,其中还有多少倭人很难说。
不过,这并不妨碍林瑜对这个国度打骨子里的厌恶之情。那是一个豺狼之国,对付那样的国家只有彻底打断他们的脊梁,才能叫这个民族知道什么是痛。他的手松松地搁在膝弯之上,面无表情地想,若是自己能做主的话,现成打过去的机会就在眼前。
名正言顺,都不需要找什么借口。
他才不会管所谓的倭寇的真相是什么,没准就是真正的倭人呢?毕竟这个世界不同于原本历史进程,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简巡抚并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看起来清秀俊雅的少年知府脑海里转着什么凶残的、完全不符合人道主义的念头。见他面无表情,还当吓着他了,便出声安慰道:“些许倭寇,并无妨碍。”
林瑜摇摇头,道:“若真毫无妨碍,只怕也不会写上肆虐这两个字了。”他乌沉沉的眼珠对上简巡抚的,巡抚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无尽的冷酷。再定睛一看,这个少年知府神色淡淡,并无畏惧但是也的确没什么冷酷之色。如玉的面庞之上依旧一派光风霁月,道,“只不知福宁州的百姓如何了。”说着,现出忧虑之色来。
简巡抚暗道自己眼花,这样一个能在大疫横行之时毅然决然前来的少年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怕是因为太担心无辜遭殃的百姓这才痛恨那些倭寇来。
说起这个,他还恨呢!眼看着形势有所好转,再撑过几个月这一任也就结束了。手下有着林瑜这样的知府,还出现了牛痘这样的大祥瑞,至少能得一个功过相抵的评语。
结果,好么!恩科才考完,还没来得及放榜,隔壁沿海的福宁州就传来倭寇肆虐的消息。简巡抚是真的指着老天爷骂的心思都有了,合着他就这么倒霉?好好的一任巡抚,又是天花又是白莲教暴民,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了。最后几个月再来一次倭寇!
简巡抚觉得自己是真的无辜,也是真的倒霉。而且,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读书人难道真的不会说自己运气太差?特别是本就很相信这个的当今,心里肯定要嘀咕。
谁不喜欢福将呢,相比之下他这样的倒霉蛋能不遭嫌弃?
听见倭寇肆虐的时候,简巡抚是真的有一刻相当之心灰意冷。
“但愿死伤不多吧!”简巡抚喃喃了一声,一大一小两人对视一眼,均心知肚明这样的可能性并不高,不由相顾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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