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两个参政两个参议都抹着汗衣衫不整地跑来了,身后还跟着知府府衙的管着钱粮的一个同知。比起前面的几个人,此人的形象还要狼狈,大半夜的气候凉爽宜人,他额头上的冷汗却源源不断地往下滴,帕子也没带,只拿着袖子不住地擦着。
里头的两人一看见没有林瑜的身影,脸一下子就挂下来了。若说之前方珏还有些幸灾乐祸的之心的话,现在还指着广州府的钱粮的他完全没了这个心思。他转头看向巡抚,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史巡抚没想到都这样的关头了,林瑜还闹这样的幺蛾子来,这官是不想当下去了吧。心里狠狠地想着过一会子一定要参他一本,他连问都不问,道:“沙同知,你这就回去开府库,准备好钱粮,交与方大人。”说到这里,他冷哼了一声,道,“也不必和那个知府说了,有事我担着。”
那同知闻言,不由得又擦了擦汗,心里思索着该怎么说,可是喉咙哆嗦着就是说不出来。
史巡抚一看这样子不对,忙喝道:“站在这里做甚么,还不快去,耽搁了要紧军情你可担待得起?”这沙同知是他的手下,平时一向以他唯首是瞻,这是闹什么,难道看在林知府那张脸的份上有了不忍之心不成?
沙同知知道瞒不下去,便苦笑一声,道:“回巡抚的话,非是下官不愿意去支钱粮。”事实上,他被人从床上喊起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府衙一看检视钱粮。结果,他只看到了一个空空荡荡地几乎能跑耗子的库房,库银也是如此。
他当时就闯进府衙的后衙,那里也是给知府住的官邸。结果,他只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院子,他带着人四处找遍了,连个原本在里面伺候的仆役都没有。
就算林知府在城外庄子上避暑,也不应该府衙里一个人都没有吧?也不知怎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发现。邪门不邪门他已经不敢想了,只好硬着头皮前来通秉。
这么大的梁子他是压不住了,如今钱粮倒是小事,可这林知府不会是和反贼有什么关系吧?否则怎么解释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不见人影,说是去城外避暑,但是也没人看见不是?
听了沙同知的话,史巡抚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色从一开始的刷白听到后面林瑜消失的通红,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抚着案几好不容易缓了缓,史巡抚严厉地盯着这个大庭广众之下就将此事爆出来的沙同知,他是想着将钱粮小时的罪都推给不见人影的林瑜,但是他的手下出了一个反贼,别说以后还能不能做官了,只怕能全身而退都难。
他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沙同知,道:“林知府只是去避暑去了,和反贼没什么关系,知不知道!”
沙同知嗫嚅了一下嘴唇,刚想反驳,但是却见巡抚大人转头对着方珏道:“麻烦提督大人现将这个私贪府库的同知被压下去。”
方珏还得靠着史巡抚拨出钱粮来呢,听见这一声。二话不说,手一挥,几个膀大腰圆的兵士就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一把按住被这说诬陷就诬陷的巡抚给吓傻了的同知,顺手抽出一块帕子就把他张嘴欲喊冤的嘴给堵了个严实。
其他几个参政参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边厢广东水师还在筹措军粮,那边的林瑜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场战斗。
在这个时代的守城的要比攻城的一方更占据地利,只要不是特别乌合之众如当初被王子腾一晚上拿下的白莲教那般,守上一段时间基本都不成问题。
“这就是镇东卫的将士?”林瑜举着手中的望远镜,看着一半穿着皮甲还算整齐的兵士,目光看到了后面歪歪垮垮拿着各色农具的民夫。他以为那边的反应这么快,会是一支强兵,至少也得周旋一段时间,但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有些忍不住了,道,“这不会是哪个指挥使急着领功吧?”
看起来完全没把林瑜闹出来的动静放在心上的样子,拉上了人马就来了,生怕人家将功劳抢了去。
对面的指挥使可不就是没把林瑜当一盘菜,没有背景的话,武将的勋阶只能靠着功劳给堆上去。镇东卫指挥使柯沛钧这么急吼吼也是有本而来,而且他也没有大意轻敌,不仅将卫所的兵士全都召集了来,还立逼着当地的大户出钱出粮,拉起几千的民夫,不指望他们能做什么,好歹能装个声势,没准兴化府的贼寇就闻风而逃了呢。
当然,他更大的信心来源于镇东卫里的两尊虎蹲炮,这一回他也给带来了。若是另一边冥顽不灵,此等攻城利器不用更待何时?
“一个卫所差不多一万的兵力,看对面的样子,绿营和民夫加起来统共也就一万,果然吃空饷严重。”张忠一边说一边摇头,放下望远镜对着林瑜道,“请大爷下令。”
林瑜点点头,道:“对准前面的兵士,开炮!”
城墙之上的火炮已经准备好了,林瑜这边的炮和对面老旧的虎蹲炮不一样,能够调整上下高度以及角度,当林瑜的命令下来的时候,就有同知飞快地根据敌方计算角度,然后将算出来的结果飞速地传下去。
那些炮兵就开始有条不紊的清理炮膛,调整高度和角度,装填炮弹。这些炮弹有一部分是用着标准配比、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威力的火药制成的。这种炮弹射程远,杀伤力强大,唯一的缺点就是造价昂贵。
另一种则是简简单单地大小石子包裹成的。这种炮弹缺点是射程短,容易被对方学过去。但是射程范围之内杀伤力也不小,相当于大号的霰弹。在兵士密集的时候,霰弹的威力奇高,属于大范围杀伤性武器。优点也很明确,可以就地取材,不过费一些人工,可谓是相当的便宜了。
这一回是林瑜的汉军第一次面临正式的战争,更重要的是地形居高临下,对方未能靠近便宜炮弹的有效射程范围之内。所以,初上来用的就是正式的弹药。也是想要测试一下炮弹在实战中的实际效用,毕竟这种炮弹才是未来的主流。
“二号弹,预备,放!”
随着领头炮兵指挥扬起的胳膊重重地挥下,轰的一声整齐的巨响在城墙之上炸开,一颗颗圆滚滚的黑色炮弹滑过一个弧线向前方飞去。
“结盾,快举盾!”镇东卫的先军百户听见这一声巨响差点没把自己的魂给吓飞,他声嘶力竭地喊着:“火炮,结盾阵!”
只是,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就在那些兵士想要抬起手臂的时候,这些炮弹已经落在了他们的中间,并炸了开来。散碎的铁片带着致命地速度穿过他们身上穿着的皮甲,深深地扎进他们的身体之中,将血肉就像是一张脆弱的纸一样轻轻松松地撕开。
后面的民兵呆滞地看着眼前原本黑压压的人头瞬间塌陷下去了一大块,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胆子小一点的已经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城墙上爆发出一声高昂地欢呼,这样的杀伤力就算是林瑜也点了点头。
这时候不需要他下令,炮兵本就是经过精心训练的兵士,他们争分夺秒地开始清理起炮膛,重新调整了角度。按照他们平时的训练,只要没有特别的命令,就需要打完三轮齐射。
整齐划一的动作表明这一切都成为了他们的本能,随着指挥官的再一次挥手,又是一轮齐射。
第一轮齐射的时候,先军还能呼喝着扛着伤亡继续前行。但是,第二轮的齐射之后高精准滤带来的高杀伤率就叫他们忍不住却步了。
这时候先军营的伤亡已经达到了十中三四,在不远处督军的指挥使面色剧变,这时候的军队可不比后世,一般军队的损伤超过十之五六时,就容易引起哗变。他忙命鸣金收兵,只是城墙之上的第三轮齐射已经开始了。
炮弹随着巨响呼啸而来,将鸣金之声彻底掩盖了过去。
实际上这时候鸣金也已经没有必要了,先军已经彻底吓破了胆子,开始不住的往后撤。任凭千户怎么怒骂也无济于事,甚至还有幸存的百户带头逃跑的。
三轮齐射结束,两千先军已经只剩下的一千不到,而这些人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他们已经毫无顾忌的想着后方跑去。
张忠见状,立刻下令道:“步兵准备,开城门,冲杀!”
几乎就在炮击结束的一瞬间,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的兵士大开城门,小跑步着撵上这一波溃军。
指挥使脸皮抖了抖,暗骂这个城墙之上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对方不是守城吗,怎么会有胆子开城门。但是既然对方做出这么冒险的选择,他也好趁此机会扭转战局。
想到这里,他往一边厉声道:“虎蹲炮准备好了没有!”
“秉指挥使,已经准备好了。”边上的参将擦着汗出现在他的身侧,道:“可是那些溃军?”
虎蹲炮的射击范围有限,只有短短的五百米。奔溃的先军在跑回来的同时也堵住了虎蹲炮的射程,区区两门的虎蹲炮若是不能在前三发就做出有效的还击,等炮管发热,就有炸膛的危险。等炮管冷下来之前,虎蹲炮就是一块拿起来挥舞都嫌沉重的大铁块子。
“命他们四面散开。”指挥使沉着脸,眸中闪过一阵凶光,“若是不散开的,就随他们去吧!”
“是虎蹲炮。”张忠的参谋接过他递来的望远镜看了看,道,“不过只有两门,是不是请军士暂缓追杀,停留在有效射程之外。”
张忠略一思索,觉得可行正要点头,就听林瑜道:“不必,叫城下的炮兵推着火炮跟上。在对方发动之前,将其炸毁。”对方的射程要短于他这边的,这样的命令并不算冒险,相反暂缓追杀就有点太保守了,“对他们有点信心,指哪打哪碍于炮弹的精准度达不到,但是拿下虎蹲炮那一边对他们还是很容易的。”
就像是林瑜说得那样,在对方惊骇的眼神之中,面对着他们待发的火炮,这些步卒几乎是毫无动摇的继续向着前方挺近,身伤明亮的铠甲几乎要闪瞎他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