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生员大多数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尤其容易受朝中的那些老滑头们利用。事实上,这一条在洪武之后就沦为了一个形式,就和曾经的大浩一样。洪武之时,尚且有百姓敢扭着贪官告上朝廷。自明仁宗朱高炽善待文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现象。
小报的盛行不得不说,有着林瑜撒出去的生肖的功劳。他们已经得到授权,在所在地组建暗子,行军队在明面上不好行之事。就比如说,扬州现在传得如火如荼甚至向着山东方向传去的报纸。
如果说大多数的百姓也就听个热闹罢了,但凡念过书上过学的心中若没有因着这样的宣传而心中留下痕迹,那是假的。真正能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动摇的人都是少数,更多的生员哪怕知道这只是林瑜的攻心手段,却仍旧不由自主的开始相信报纸上所言。
曾经有书生想要反驳这样的‘不经之谈’,但是在翻过史书之后,却不由得沉默了。这些的小故事全都摘自史书,编写这些的人完全没有对这些进行艺术的夸大,只是将其写得更加浅白,能让更多的百姓也能一听就懂而已。
这个书生名唤卓明,他百般思忖、挣扎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些书带上,去见自己同窗。
还没走进的时候,他就听见了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同窗们‘讨伐不臣’的亢奋的声音。
一见他走来,一个面上还带着激动地潮红的书生忙拉住他,道:“明成,你不是说去查史书了么,怎么样可找到了那群逆贼随意编排的依据。”
卓明看着在座众人都面带兴奋的看着他,不由得沉默地将手里了的史书放下来,道:“我找到了。”
他一一将书摊开,将自己找到的这些文字给自己的这些同窗看,不意外的收到了一室的寂静。他看着这些人,以为他们正遭受着和自己之前一样的思想冲击,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之前来迎他的一个人刷得一下站起来道:“世事移易,过去的情况,和现在能一样么?”
有了一个人开头,马上有人跟着道:“正是如此,且汉武时期穷兵黩武,哪有本朝圣天子休养生息、永不加赋来的英明。”此言一出,马上引来一大堆的人连声应和,仿佛这就可以掩盖他们虚弱的内心一样。
卓明见状,将到了嘴边的劝说全咽了下去。他记得报纸上还曾经刊登过关于那个永不加赋之下弥天骗局的解析,他曾经也不愿意相信,但是,这些东西真的有心去查还是瞒不住的。
历来华夏的税赋并不是一个词,而是单独分开的两个税种。其中税收进国库,赋进皇帝的内库,供皇家使用。的确,赋减少了。但是皇家要享乐啊,还不是从国库中捞钱,刚驾崩没多久的太上皇可不就是数次下江南,掏的难道还是自己的内库不曾?
国库入不敷出,还不是要增加税收,再加上贪腐的官员小吏上下其手,百姓的日子只有越来越难过的。否则,真要像这些人吹嘘的那么圣明,那么还哪来这连年的饥荒。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甚至于在朝廷口中无比黑暗的前朝也从来没有这样的饥荒过吧!
他也曾经想过史书会不会骗人,但是他再怎么为本朝找借口,他终究还是过不了良心的上的这一关。
卓明看着大吐口水,捧本朝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重儒学、士绅、乡梓,这才是正统之像,而南边的‘贼逆’设立什么不伦不类的乡官,大肆扩建小学,却不教圣人之学,什么泥腿子出身的也和士人放在一起,还叫士人做原本吏目所做的低贱活计云云。
他终于明白,这些人不是真的看不懂史书上的记载,只是他们觉的南边的做法贬低了他们读书人‘高贵’的地位,所以,南边就是逆贼,而本朝就是‘正统’。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默默得收拾了自己带来的史书,悄没声息的走了。
和卓明一样的年轻生员还有很多,有些人就像是他一样懂了一些什么。有些人就像是他的同窗那样,明明不是不理解,但是他们看到了自己原本美好生活的末日,于是疯狂地赞美着本朝的‘正统’‘仁义’。
他们未必不知道‘本朝’已经走向了尽头,但是他们还寄希望于北边的隆昌帝能再整旗鼓、收复河山,他们就不用面对末路,可以安心的跪舔‘本朝’的圣明无铸。
值得庆幸的是,像卓明这样的年轻人终究是大多数。这些人中更清醒一点的,恐怕未必不知道自己反对的是自己出身的阶级,但是秉持着心中的一点血性,他们毅然地做出了南逃、投奔林瑜治下的决定。
这时候,林瑜已经从陕西回到了金陵。
回到金陵的第一个命令,就是重开科举。这一次的科举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样,大量的减少了原本的内容。其中诗赋八股贴经等凡是林瑜认为没有用的全部删减,几乎只留下了策论,又增加了律法、数术,如果会骑射,另有加分。
这样大规模的改制,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就叫人去考,只怕除了他军中的那些官员,也没几个人考得上。事实上,在改制后的科举制度被宣告下去之后,同时被发下去的,还有一本本数术的课本,以及新编的汉律。
基本上,只要学会了这些,并能灵活应用,考上还是不成问题的。除此之外,林瑜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官员培训学校,专门教他们做官,同时也是警告。不比北面的朝廷,林瑜的治下官员俸禄很高,但是一旦查实有收受贿赂的实据,根据金额的多少,造成的损失的大小,会有不一样的惩治措施。
就算不牵连家人了,但是针对本人的打击力度却是仅次于洪武时期。一旦超过千两白银,那就是小命一条了。
卓明捧着从书店刚买回来的律法书啃得不亦乐乎,他是这个月刚到金陵的,因为扬州人士的身份还颇收到了一番盘查,但是相比于更北边来的人,他的待遇可是好了很多。因为林瑜的治下只承认生员的身份,再往上就不与承认,所以,身为举人的卓明也要当自己是秀才,重新开始考试。
老实说,林瑜不承认生员以上身份的这一道命令一开始在江南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举人一共才多少,就算他们在乡梓影响力大,还聚众闹过一次,自从那一次的生员全都被夺出身之后,已经有了出身的秀才们就很珍惜自己的身份,不愿意再听从他人挑唆再闹事了。
对于秀才们来说,他们本来还是要继续考下去的,只是考试内容换了,学得内容也换一换而已,并不能算是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秀才们一哑火,举人们就更加闹不起来了。至于进士,一般进士都在做官,战时做官的是个什么下场,那就更不用说了。特别是那些失地逃跑的官员,巴不得人家不认识他们呢,哪里敢当出头的椽子。
是以,等林瑜下达继续科举的命令之后,一点点的火星也被灭了个干净。
无奈之下,但凡还想当官的读书人重新捧起书本来,幸好金陵那边不独是发下了课本,一道送下来的还有一个个数术以及精通律法的先生,这些先生每日里开班授课,并不收束脩。因此,每次上课,内外站满了读书人。
这样的景象被那些发誓不仕逆贼的老生员看见了,不由得大叹人心不苦。直叫长吁短叹打扰到了他人听课,被赶出去犹不停歇。
在科举正式举行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先解决。
林瑜现在只粗略的被称大将军,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封号。就算林瑜自己再不在乎,可是天下人在乎一个正统。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样的基因大概是已经牢牢地刻在了国人的骨子里了。是以,在北伐之前,林瑜还要正式改号。
幸好,北伐太过重大,所需要做的准备太多,并不像是后世那般,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北州那边准备完毕之前,林瑜在金陵也没有闲着。
改号称王不像是登基,那是北伐之后需要考虑的事情。但是,在有礼仪之大的国中,所谓的简薄呈到林瑜的面前的时候,已经和这两个字完全没有什么关系了。
林瑜皱着眉头翻了翻,什么吉服什么规章制度,拉拉扯扯好几十页,这在他精简奏章,一切以数据说话之后还是第一次接到这般厚的奏折。他看了两页就不看了,礼仪这个东西不能完全摒弃,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也的确不适合,他就一个夫人,人在北州不说,肚子里还包着一个,让孕妇参与这样繁琐的礼仪这不是折腾人么,实在没必要也不合适。
倒是其中一个字眼叫他留了意。
金陵暂时还处在军管之下,他唤来张忠,问道:“这城中的旗人还有多少。”
张忠不知道他的打算,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还有三千多人,各处都需要人手,就剩下这么些了。”他手里攥着那么些的旗人,倒叫各处发来的要人信件给闹得头疼,因此对着这些数字可谓是相当的印象深刻。
“从里面挑出官高一些的。”林瑜想了想,道,“十取一,就三百人吧,准备祭祀。”
祭祀?张忠纳闷,但是服从命令的本职还是让他毫不犹豫地一转身去了。
的确就是祭祀,林瑜在刚才的那一封厚厚的奏章中得到的灵感。他已经是二下金陵,但是这一次比起之前来更加名正言顺,也已经拿下的江南的土地,也是时候祭祀一下沉睡在地底之下的洪武大帝了。
又有什么比起驱除鞑虏这样的功绩更适合祭祀一个将蒙元从中华大地上赶了出去的皇帝呢?
林瑜有命,哪怕他的决定再不符合祖制礼仪,一场规模浩大的祭奠活动依旧飞快地安排酝酿了起来。这一场祭奠不独为祭祀洪武大帝,更是林瑜在陵寝之前称王,宣告北伐的时刻。
几桩事情被他给揉在了一起,下面的官员跑断腿。不独他们,张忠还特别拨了一支军队守着明孝陵,金陵的气氛也空前热烈和紧张起来。
百姓们不知道林瑜还要在祭奠之后宣布北伐,但是一想到同样是驱逐鞑掳,一个未来的皇帝在过去的皇帝陵寝之前披上战袍,继承遗志正是称王,这样的消息已经足够叫他们热血沸腾了。
而那些原本金陵城的官员还有对着林瑜心怀不满的士绅,面对着这样一件意义重大的祭奠,各个窝在家中不敢出门。他们这时候可不敢说什么酸话,‘逆贼’对他们的一举一动本就充满了警惕,为了留下这个有用之身等将来北面的圣明之君重整河山,到时候再出仕报效朝廷,他们也是能够很乖巧地待在家中不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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