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自然不会亏待自己,含笑应允。
有这样不打嫁妆主意的祖婆婆,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杨奶奶又笑道:“咱们家粮食是不必花钱买的,大海月俸如今从七石五斗涨到了十石白米呢!种地不必交税,家里又种了瓜菜,吃都吃不完,多是送人,也就买肉花几个钱,若是大海在家打猎,咱们家便不缺油水了。”
琳琅细细一算,除了人情上的往来,或买些家常日用的东西,竟花不了几个钱。
说到嫁妆田,琳琅问道:“咱们家的地都是种着?还是赁给人了?”
杨奶奶道:“我一个老婆子哪里种得来?不过留两亩地自己种些瓜菜,那些地早赁给别人种了,一共三十六亩,三年一赁,一年两季五五分,今年才又重新赁出去,契约都在匣子里。纵是赁出去了,皆因不必交税的缘故,若是风调雨顺,一年一亩地也能净赚二两多银子。”
如此说来,倒比让长工种地还划算些,因她要交各样徭役赋税,十分沉重。
不过她也已经是敕命,名下良田不必交税了。
琳琅笑道:“既这么着,我的嫁妆田,索性也赁出去。”许多庄稼人还会把自家种的地放在相熟的举人小官名下,不必交税,一年能省大些粮食。
但蒋玉菡是贱籍,因此给他留的一百五十亩依旧在琳琅名下,亦不必交税。
杨奶奶点头道:“咱们家也算厚道人家了,周大财主家的佃户都是三七分,或是四六分,纵然种了,一年到头也余不到几斤粮食,因此咱们家的地放出消息,分外抢手。”
琳琅笑道:“这个却要玉菡自己做主了。”
如此商议妥当,待杨海午钱回来后,便跟他说了。
杨海点头道:“这么着也好,你的嫁妆田都可赁出去,村里必有极多的人愿意耕种。倘若不赁出去,仍叫赵云打理也使得。”
琳琅笑道:“我原许过他们家,等我出来,便放了他们的籍,如今索性赁出去罢!”
又看杨海打的猎物,琳琅不禁睁大眼,竟打了两只野鸡,一头獐子,还有一只狍子。
杨奶奶笑道:“今儿咱们喝野鸡汤,最是好喝。”
杨海听了,利索地将猎物都开膛破肚拔毛剥皮分解,处理好了挂在厨房屋檐下风晾。
杨奶奶带着琳琅拿了些獐子肉分送四邻,回来果然拿干蘑菇炖了野鸡。
次日琳琅要把良田赁出去的消息一放出去,登门者络绎不绝。
赵云夫妇的身契琳琅也还给他们,三百亩地都赁出去,与杨家一般五五分。
赵云这么些年也攒了不少钱,置办了几亩地,新盖了屋子,日子过得十分红火。
剩下的长工和短工皆是忠厚老实之辈,先得到消息便登门来求琳琅,想赁地耕种。琳琅素日见他们勤恳本分,便应了,少则赁三五亩地,多则十来亩,如此便先去了一百多亩地,下剩的琳琅依从杨海和杨奶奶的意见,亦赁给干活勤快老实的农家。
如此一月有余,诸事皆备,再过十来天杨海便要回西山大营了。
因杨海三五年升不上去,仍留在西山大营,故大件家具他早在暖房满月后带人送至西山大营的宅子里,剩下的小件家具和衣裳首饰箱笼等物去时带走。
又因那张拔步床也带走了,琳琅暗中忖度,幸而如今睡炕,不然便没床可睡了。
原本满满当当的新房,数日间便空空荡荡了。
这日蒋玉菡忽然传来消息说下人已经选了几家,叫琳琅过去挑选。
琳琅与杨奶奶祖孙一说,笑道:“奶奶是老人家,最能看人,咱们且一块儿去罢!”
杨奶奶闻言,纳罕道:“这些日子忙得很,又是赁地,又是赁屋,我道你将这件事忘记了,谁承想都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叫玉哥儿买的?”
琳琅犹未回答,杨海正在套了车,已先回头笑道:“我们早就托玉菡去挑选了。”
及至到了蒋玉菡处,蒋玉菡正在雪地赏梅,见了忙笑道:“我还想着姐姐姐夫什么时候到,谁知竟来了。亲家奶奶,您请屋里坐,香菱,倒茶,把脚炉手炉都拿来。”
待得进了前厅,杨奶奶坐着狼皮褥子,脚踩黄铜脚炉,手里拿着一个掐丝珐琅山水人物的手炉,跟前茶几上还放着一盏热腾腾的茶,便先道:“哎哟哟,我竟成了老封君了?”
蒋玉菡笑道:“难道您老人家不是老封君?我听说姐夫请封敕命的文书快下来了。”
琳琅一阵,看向杨海,杨海微微一笑。
这消息喜得杨奶奶念佛不绝,道:“怎么竟这么快?从前可慢了。”
蒋玉菡道:“圣人勤谨,况快进腊月了,年下各位诰命夫人还得进宫朝贺,圣人再不批下来,就得等到年后了。”不过琳琅品级甚低,并没有资格进宫朝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些晚了,不好意思,早上起来发文的时候没发现发成存稿了,刚发现。
一枚铜钱三五克重,一千枚一吊钱得有好几斤,几十吊钱可不得用箱子?笑。
存稿差不多没了,便是有几章后面才能接上,目前用不到,得现写,查阅资料查得头大,写得比较慢。
一查资料,发现之前漏写了很多内容,惭愧!
今天仍是保底三更,下午,晚上。
第56章056章:
琳琅新婚便是六品安人,即便是一般富户小姐,又或者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嫁给了读书上进科举晋身的读书人,也未必能在这个年纪得封敕命。
蒋玉菡想到自幼照顾自己甚多的姐姐得此结果,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盈盈。
琳琅却是轻轻一笑。
香菱福了福身子,对琳琅笑道:“奴婢恭喜奶奶。”
杨奶奶一眼见到香菱,顿时爱得什么似的,拉到跟前细细打量,笑向蒋玉菡道:“这样标致的孩子,我竟从未见过,玉哥儿你也舍得使唤?这必是琳琅说过的香菱了罢?倒是个苦命的孩子。”平素家长里短时,琳琅已将香菱之事告诉她了,心里怜惜非常。
香菱笑道:“奴婢蒲柳之姿,萤豆之微,焉能与奶奶这样的日月争辉?”虽是一句恭维话,但在香菱说来,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端的好听极,好看煞!
蒋玉菡听得莞尔一笑。
琳琅掩口道:“嗳!你才来了几天,这话说得比玉菡还好听。你也不必如此自毁,等消息传来,说不定你的出身比我们还好些!”
蒋玉菡点了点头,道:“正是。”
论身份,实话说,他还不如香菱呢!
香菱想起杨海已经写信去姑苏月余,很快便会有消息,不由嘻嘻一笑。
杨奶奶却慈爱一笑,道:“这人论出身,那是富贵人家的规矩,讲究什么世代书香,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诗书,传了一二代的官宦人家,不得了了,竟是根基浅薄!咱们这样人家,论什么高低贵贱?谁又比谁金贵?难道他们竟看不起太祖的出身去?仗义每多屠狗辈,咱们市井小民乡村百姓行事才叫一个实诚,不像他们一千一万个心眼子。”
琳琅笑着端茶递给她,道:“奶奶这话极是,咱们自觉在村里十分体面,大哥也算是年少有为了,在人家眼里,咱们还比不上人家传了几代的三等奴才呢!”
似赖大家这样的人,是决计看不起杨海的,他们虽是奴才,却自觉染了三分书香贵气。
所谓根基如此。
杨奶奶嗳了一声,向玉菡道:“玉哥儿,你把人带过来让我们瞧瞧,不必多,两家足矣。”
蒋玉菡原先还在笑,听闻诧异道:“两家人如何够呢?”
杨奶奶笑道:“够了。咱们家人口少,那边院子也不过才十来间,他们洗衣做饭打扫都极轻省,多了也用不到。不过,你可得给我们挑老成周全之人,别要那些轻薄无良之辈。”
蒋玉菡点了点头,道:“奶奶和姐姐放心,我买来后还教了半个月的规矩,挑剩的几家我留着使唤。”扬声叫赵婶。
片刻后,赵婶带着七户人家鱼贯而入,男一列,女一列,孩子一列。
男女都在二十六七到三十上下,孩子都是七八岁乃至十岁左右。
二十几人一色青布棉衣,罩着墨绿色坎肩,想是进蒋家后换上的,头脸打理得极干净。
琳琅抱着放在膝盖上的梅兰竹菊瓷手炉,并不言语,先看着他们走进来的姿势,再看形容手脚,转头问蒋玉菡道:“他们都会做些什么?”
蒋玉菡指着第一列第一个男子和第二列第一个媳妇,说道:“这是苗青,砍柴种地挑水都是一把好手,只是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这是他媳妇,从小儿指腹为婚的,对他倒也不离不弃,针线活儿虽只普普通通,却做得一手好菜,我尝过,比姐姐做得还好些。”
琳琅微微颔首。
又听蒋玉菡道:“那个最大的女孩儿是他们的女儿,叫翠儿,今年十岁,端茶倒水都使得。他们家原本是家乡闹灾来投奔亲戚的,谁承想竟被撵了出去,兼之身无分文,流落无依,才自卖自身,比牙行别的要便宜些,阖家不过三十两银子。”
琳琅见他们一家三口面色黝黑,颇有几分精明相,想来也是,能以哑巴之身脱颖而出让蒋玉菡赞叹,绝不简单,但眼神清明,举止稳重。再与其他人一比,琳琅便相中了这一家。
杨奶奶也暗暗点头,又听蒋玉菡介绍下面的几家,最后挑出一家,男的叫毛大,硝的一手好皮子,毛大家的针线活还算不错,但嘴皮子利落,打扫房间来往使役都好,儿子毛小牛十岁,女儿毛二妞九岁,看起来也干净伶俐,卖身钱是四十五两银子。
一算共计七十五两银子,杨奶奶一怔,咋舌道:“这么贵?咱家银子不够呢!”
琳琅忙笑道:“这原是我孝敬奶奶的,自然从我梯己里出钱。”
杨奶奶犹未说话,杨海忽道:“不用你的钱,你的钱给孩子留着。家里的钱如不够,就把前儿猎来的那两张狼皮卖了。”
杨奶奶点头称是。
琳琅无奈,只得道:“咱们家钱够呢,那狼皮我还想给奶奶做条褥子。”
蒋玉菡笑盈盈地听着,见杨家如此相待,心里又多了几分欢喜。
琳琅起身去卧室,出来时捧着一个小匣子,把一个多月前杨奶奶给她的六十三两七钱银子都拿了出来,又从自己的压箱钱里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锭和一块二两重的银子,推给蒋玉菡,道:“七十五两银子都在这儿,把卖身契给我。”
蒋玉菡叫香菱拿了个小匣子出来,数出七张卖身契,道:“都在这儿。”
琳琅仔细看过,回身递给杨奶奶,杨奶奶和杨海看罢,她才收进自己随身的匣子里。
蒋玉菡方叫剩下的几家人下去,让老赵和赵婶安排。
琳琅看着眼前七个人,微笑道:“明儿你们随我们家去,然后我们去西山大营,你们跟着。今后,你们好生做活,管吃管住,一年四季衣裳,一季两套,月月也有钱。奶奶,你看发他们多少钱合适?”
杨奶奶叹了一口气,道:“说来倒为难得很,大海那一点子俸禄够做什么的?折银不过五两,不但咱们一家三口的嚼用,还要养几家下人去!幸而家里还有几亩地,能卖几个钱的粮食!依我看,每人三百钱如何?孩子若当差,每人一百钱。”
琳琅笑道:“两人六百,四人一千二,再加三个孩子,一月一千五百钱,倒还合适。”
七个人忙跪下磕头,退出去收拾东西,明日好跟车走。
事毕,送杨奶奶去客房歇息回来,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蒋玉菡开口道:“这半个月荣国府的林姑娘打发婆子来找姐姐好几回,昨儿也来了,说林姑娘腊月初二就回南去,皆因姐姐在黄叶村,她们只好怏怏而归。”
琳琅忙道:“你怎么不早说?”
蒋玉菡笑道:“她们说,林姑娘说了,若姐姐在,去见见,若不在,也罢了。”
琳琅知道黛玉这一走,再相见也不知何年何月,因此才多次打发人来,忙叫老赵驾车,又回屋更衣妆扮,出来时杨海道:“我送你过去。”
琳琅嗔道:“你去做什么?难不成我进去了,你却在外头等着?在家和玉菡说说话罢书房里有书有纸,你挑些书,家去时我得带上我那些笔墨纸砚书本子呢!都是从前大姑娘送的,林姑娘送的,俱是上好的东西。”
香菱在一旁忙笑道:“我服侍奶奶去。”
琳琅诧异道:“你不怕叫薛家看到?”
香菱道:“我虽怕,可我是奶奶的人,他们还反悔不成?如今奶奶一个人去,我若不去,指不定他们说什么。再说,我也想见见旧日的姐妹。
杨海想了想,点头道:“如此多谢。”遂送琳琅上了车,香菱也上去了,他方回转书房,听从蒋玉菡的意见,给琳琅挑书,和收拾笔墨纸砚。
一径到了贾府,先拜见贾母。
贾母早知香菱跟琳琅去了的消息,如今见到,不免笑道:“我原说,香菱这小丫头子是个极好的,也不知谁有福得了去,谁知竟是你!你和她,都是好孩子。”
三春、二宝皆在房中,黛玉在一旁笑道:“可不是美玉明珠,相得益彰?“
琳琅笑道:“我哪里是什么美玉,香菱倒是一颗蒙尘的明珠。”
黛玉闻言,奇道:“这话怎么说?”
琳琅环视众人一眼,轻声笑道:“说来,也是天缘凑巧,偶然在市井中听得一件奇事,细想想,倒和香菱有些子瓜葛。”遂将甄家的事情说了,又笑道:“已经托人打探了,再过几个月就有消息了。如此一来,香菱可不就是一颗明珠?”
众人闻听,个个惊奇道:“竟有这样的事?”
说罢,不由都看向香菱,香菱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贾母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若果然是,这孩子竟也是金玉一般的望族小姐了!幸亏跟了你去,倘若留下,便是过十年八年,又有谁知道这样命苦的女孩子有那样的身份来历?”
宝黛等人都为香菱欢喜。
宝钗叹道:“她跟了我们那么久,我们竟不知身边藏着金玉明珠!怪道素日瞧她与众不同,原来是有本而来。只是琳琅姐姐舍得?”
琳琅笑道:“她们亲人团聚,便是我积了德,如何不舍?”
黛玉点头感叹道:“可不是这个话?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姐姐如此,别说他们一家感激姐姐非常,纵然是上天,也会善待姐姐。”
贾母忽又道:“你说的那甄家接济过的贾雨村,其夫人便是甄家夫人之婢?”
琳琅欲待否认,却无言以对,只好含笑不语。
她只顾着说这段故事,却忘记了贾雨村之妻怕也极避讳自己的身份来历。只是这娇杏,虽侥天下之幸,却也未必是个感恩戴德之人。
贾母向宝钗道:“我记得,这贾雨村是替你哥哥了结了那段官司?”
提起薛蟠打死人命的官司,宝钗羞得满脸通红,道:“我并不知道,我们早早便进京了,与贾雨村不认识。事后倒听姨妈说起过,那贾雨村原是姨丈举荐谋了职,了结此案后,便立即修书二封与舅舅和姨丈,看来也是感恩戴德之人。”
贾母感叹了几声,又道:“倘若这香菱竟是贾雨村旧恩之女,想必见过,何以没认出来?”
宝玉插口道:“什么贾雨村?我瞧竟也是忘恩负义之辈!怪道叫假话呢!”
听得贾母笑了起来,却并不责怪宝玉,道:“你这个促狭鬼,人家姓贾名化,和咱们一个姓,哪里就通假了?倘若通了假,难道你竟是一块假宝玉?”
众人相顾莞尔。谁知,宝玉却咕哝道:“我原也没说自己是块宝玉,什么宝玉,不过就是三生石畔世外仙草跟前的一块石头罢了!”
贾母忙道:“休要说这话!你不玉,还有谁配得上这玉?你那宝玉,便是你的命根子!”
宝玉只得掩口不语,怅然叹息。
贾母知他不舍黛玉回乡,然林如海信中殷殷期盼,又云官职已调,在姑苏任职,如?br/gt;